玉佩那突如其來的、有節奏的悸動，像一枚冰冷的針，猝然刺入姜錦狂喜的頂點。
那並非疼痛，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源自未知的共鳴感。仿佛她胸腔裏跳動的不是自己的心髒，而是另一顆遙遠而陌生的、被強行喚醒的東西。
剛剛因成功引導金光修復紫砂壺而沸騰的血液，瞬間冷了下去。她猛地捂住胸口，手指下的玉佩隔着衣料，清晰地傳遞着那種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帶着某種規律的搏動。
咚……咚……咚……
緩慢，沉重，帶着一種亙古般的蒼涼意味。
是什麼？
發生了什麼？
巨大的驚恐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父親仍在專注地對付那塊玉牌，裏間傳來都伯父撥弄算珠的細微聲響，窗外是市井一如既往的喧囂。
一切如常。
唯有她，和她胸口這枚突然“活”過來的玉佩，被困在這無聲的驚怖之中。
她試圖用意識去探知空間，去查看那石台金芒。灰蒙空間依舊，石台矗立，那點暗金光芒也依舊在穩定地散發着波動，似乎並未受到這外部悸動的影響。
但這悸動，分明就來自玉佩本身！
難道……這附近有東西在吸引它？或者說……在召喚它？
福爺？金鳳釵？還是……都碩帶回來的那個消息裏，關於另一批前朝秘寶的傳言？
無數可怕的猜測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髒。她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後的凳子，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姜懷謙被驚動，抬起頭，渾濁的目光帶着詢問看向她。
“沒……沒事。”姜錦聲音發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手卻依舊無意識地緊捂着胸口，“不小心碰倒了。”
她慌忙扶起凳子，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與玉佩那緩慢沉重的悸動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錯位感。
不能再待在鋪子裏！
她需要出去，需要弄清楚這悸動的來源，或者至少，遠離可能存在的危險！
“爸，我……我出去買點東西。”她幾乎是語無倫次地找了個借口，抓起櫃台上的零錢袋，不等姜懷謙回應，便腳步虛浮地沖出了鋪子。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街市上人聲鼎沸。各種氣味——食物香氣、汗味、車輛尾氣——混雜着撲面而來，非但沒有讓她感到安心，反而加劇了那種孤立無援的恐慌。
她站在古藝齋門口，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倉惶地四下張望。行人匆匆，車流如織，每一張陌生的面孔似乎都藏着莫測的意圖。那玉佩的悸動持續着，如同一個無聲的警報，敲打在她的神經上。
它到底在指向什麼方向？
姜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嚐試着集中精神去感知那悸動的細微變化。她緩緩地、試探性地朝着一個方向走了幾步。
悸動……似乎沒有變化。
她停下，猶豫了一下，轉向另一個方向。
就在她面向西北方向時，胸口那規律的搏動，似乎……極其微弱地增強了一絲絲？
是錯覺嗎？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着牙，朝着那個方向慢慢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腿腳發軟。她穿行在擁擠的人流中，目光警惕地掃過每一個店鋪招牌，每一個擦肩而過的行人。賣力吆喝的小販，蹲在路邊下棋的老人，穿着校服追逐打鬧的孩子……一切都看起來那麼正常。
可那玉佩的悸動，如同附骨之疽，緊緊跟隨着她。
越往西北方向走，那種微弱的增強感似乎越來越明顯。雖然變化依舊細微，但她與玉佩之間的聯系讓她確信，這不是心理作用。
她拐進一條稍微僻靜些的橫街，這裏的店鋪多是些售賣香燭紙錢、神像佛龕的鋪子，空氣裏彌漫着檀香和紙張陳腐的氣味。
悸動似乎在這裏變得穩定下來，不再增強，但依舊持續。
是哪一家？
姜錦的心跳得厲害，她放慢腳步，假裝瀏覽着路邊攤位上那些色彩鮮豔的紙扎人偶和錫箔元寶，眼角的餘光卻飛快地掃過兩側的店鋪。
“寶華佛具”、“陳記香燭”、“祥雲齋”……一家家看過去，似乎都沒有什麼異常。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一家看起來格外古舊、甚至有些破敗的店鋪門前。
店鋪的門面很窄，招牌是塊老舊的木匾，上面用褪色的墨跡寫着“積古齋”三個字。門楣低矮，窗戶蒙着厚厚的灰塵，裏面光線昏暗，看不真切。與其他幾家燈火通明、貨品琳琅的佛具店相比，這家“積古齋”顯得格外冷清，甚至有些陰森。
而胸口玉佩的悸動，在她駐足於這家店門前時，達到了一個清晰的峰值！那緩慢沉重的搏動，仿佛直接敲擊在她的骨骼上。
是這裏！
姜錦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幾乎能肯定，引起玉佩異動的源頭，就在這家看似不起眼、甚至快要關門大吉的古董店裏！
裏面有什麼？是人？還是物？
她不敢進去。巨大的恐懼攥住了她，讓她寸步難行。
就在她僵立在原地，進退維谷之時，“積古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人從裏面推開了。
一個身影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老人，穿着一身洗得發白、打着補丁的灰色布褂，身形幹瘦佝僂，滿頭白發稀疏而凌亂。他手裏提着一個舊的竹殼熱水瓶，似乎是要去打水。
老人的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皮耷拉着，看起來老態龍鍾，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他推門而出，目光無意間掃過站在門口的姜錦時——
姜錦胸口那玉佩的悸動，猛地加劇了一瞬！如同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
而那幹瘦老人的動作，也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那雙原本渾濁無神的眼睛，在接觸到姜錦的瞬間，似乎閃過了一絲極淡、極快的微光，如同灰燼中驟然亮起又旋即熄滅的火星。
他的目光在姜錦臉上停留了不足半秒，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仿佛只是看到一個偶然路過的陌生人。他佝僂着背，提着熱水瓶，慢吞吞地朝着街尾公用水喉的方向走去，再未回頭。
整個過程快得如同錯覺。
但姜錦卻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渾身冰冷地站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錯覺！
那老人……他一定感覺到了什麼！就像她感覺到了他一樣！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交錯，但那老人眼中一閃而逝的微光，和他出現時玉佩劇烈的反應，都讓她無比確信——這個看似普通的老人，絕對不簡單！他甚至可能……知道這玉佩的來歷？或者，他身上有着類似的東西？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讓她瞬間從那種被玉佩驅使的恍惚狀態中驚醒過來。
不能再待在這裏！
她猛地轉身，幾乎是跑着沖出了這條橫街，重新匯入主流街道擁擠的人潮中。她不敢回頭，拼命地向前走，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直到胸口那玉佩的悸動漸漸減弱，最終徹底消失，恢復成平日裏那種溫熱的沉寂。
她靠在一家店鋪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已經溼透了她的後背。
陽光依舊明媚，街市依舊喧囂，可她仿佛剛從某個陰冷恐怖的夢境中逃脫出來，心髒依舊狂跳不止。
積古齋……那個老人……
他到底是誰？是敵是友？
他是否也擁有類似玉佩的東西？還是說，他只是感知到了她玉佩的存在？
無數疑問和恐懼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發冷。
她原本以爲，玉佩是她獨有的、最大的依仗和秘密。可如今，這個秘密似乎並非只有她一人知曉。在這座藏龍臥虎、危機四伏的香江，竟然存在着能引動玉佩反應的人或物！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們可能從未真正安全過。意味着那四百斤黃金帶來的危機之外，還有着更深沉、更詭異的威脅潛藏在暗處。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手裏緊緊攥着那枚已經恢復平靜的玉佩，指尖冰涼。
回到古藝齋時，夕陽已經西斜。
都碩竟然提前回來了，正和都明軒在裏間低聲說着什麼，臉色有些嚴肅。看到姜錦臉色蒼白、魂不守舍地進來，兩人都停下了話頭。
“錦錦，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都明軒關切地問道。
姜錦張了張嘴，幾乎要將夏午那恐怖的經歷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說。
這件事太過詭異，太過離奇。說出來，除了讓已經繃緊神經的大家更加恐慌之外，沒有任何好處。而且，她該如何解釋玉佩的異動？如何解釋那個神秘的老人？
她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沒什麼，可能有點中暑，在外面走了走，好多了。”
都碩審視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銳利，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隱瞞，但最終沒有追問，只是道：“不舒服就早點休息。”
姜錦點了點頭，默默地走到櫃台後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胸口那枚重新變得溫順的玉佩。
它安靜地貼着她的皮膚，仿佛之前那令人心悸的悸動從未發生過。
但姜錦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陌路之上，回響已現。
他們腳下的冰面，比想象中更薄，更脆。而冰層之下潛藏的，不僅僅是利益的旋渦，還有着更加幽深難測的、來自遙遠過去的陰影。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
香江的夜晚，正再次降臨。霓虹閃爍，勾勒出這座城市的繁華與迷離。
而在這片璀璨的光海之下，無人知曉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