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中國,杭州。

時值初夏,西湖上空氤氳着溼潤的水汽,遠山如黛,近水含煙,蘇堤白堤上遊人如織,垂柳依依,與曼哈頓的鋼鐵叢林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空氣中彌漫着梔子花的馥鬱和湖面吹來的清新水汽,帶着一種撫慰人心的寧靜力量。

葉瑾和母親蘇菲,在葉瑾的姑姑——一位熱情開朗、名叫葉明玉的中年婦女——的幫助下,安頓在了西湖區一個不算特別新、但環境清幽、生活便利的老小區裏。

姑姑家就在隔壁單元,往來十分方便。

葉明玉對嫂子和小侄女的歸來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和喜悅,忙前忙後地幫着收拾屋子,添置家當,嘴裏不停地念叨着: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裏就是你們的家,安心住下!”

她並未過多追問她們突然決定長居國內的具體緣由,只當是嫂子思鄉情切,侄女也想換個環境發展。

蘇菲女士看着窗外熟悉的江南景致,眼中時常泛起淚光,那是遊子歸鄉的激動與感慨。她握着妹妹的手,聲音哽咽:“明玉,這次回來,我就不打算走了。還是家鄉好,踏實。”

葉瑾看着母親臉上久違的、發自內心的放鬆笑容,心中酸澀又慶幸。

她將那些驚心動魄的過往死死壓在心底,絕口不提卡萊爾·沃爾夫的名字,只對姑姑和母親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在紐約工作壓力太大,想換個環境生活一段時間,母親也正好想回國定居。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並未引起太多懷疑。

“姑姑,媽,”葉瑾在安頓下來後,認真地提出,“我想在杭州找份工作,還是做醫生。我的籤證是長期居留許可,手續齊全。如果……如果以後有機會,條件允許,我希望能申請恢復中國國籍。”

她說這話時,眼神清澈而堅定。這片土地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渴望真正地扎根於此。

蘇菲和葉明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和支持。蘇菲拍拍女兒的手:

“好,你想做什麼,媽都支持你。做醫生救死扶傷,在哪裏都是積德的事業。”葉明玉也笑道:

“瑾瑾這麼優秀,杭州的大醫院肯定搶着要!姑姑幫你打聽打聽!”

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憑借葉瑾耀眼的履歷和扎實的專業能力,加上蘇菲女士在醫學界尚存的一些人脈關系,她很快便通過了杭州一家頂尖三甲醫院——浙醫某院的考核,進入了創傷外科工作。

轉眼間,半年多的時間悄然流逝。

這半年,是葉瑾生命中難得平靜而充實的時光。

她適應了杭州溼潤的氣候,習慣了醫院裏雖然忙碌但氛圍相對簡單純粹的工作環境。

同事們友善,領導看重她的才華,她重新拿起了手術刀,在救死扶傷中找到了久違的價值感和內心的寧靜。

下班後,她會陪着母親和姑姑在西湖邊散步,去河坊街品嚐小吃,或者在家裏研究烹飪,嚐試復刻記憶裏母親做的家鄉菜。

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不再是那種強裝出來的禮貌,而是真正放鬆的、發自內心的愉悅。

陽光照在她身上,仿佛都帶着江南水鄉特有的溫柔。

她與亞歷克斯保持着定期的郵件聯系。

從他那裏,她得知,多虧了歐洲那位洛倫佐·德·桑蒂斯先生的暗中斡旋和施加壓力。

卡萊爾·沃爾夫對格雷厄姆家族的直接報復行動似乎已經停止,至少表面上暫時偃旗息鼓。

亞歷克斯的家族企業雖然承受了一些損失,但並未傷及根本。

“桑蒂斯先生似乎對沃爾夫近些年過於擴張的作風也有所不滿,”亞歷克斯在郵件中寫道,“

這次出手,或許也有借機敲打的意思。總之,目前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你不必再爲我們擔心。”

看到這些消息,葉瑾一直懸着的另一半心,也終於緩緩落回實處,巨大的感激之情充盈着她的內心。

她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亞歷克斯的傾力相助,只能時常在郵件裏與他分享自己在杭州的生活點滴,附上一些西湖的美景照片,還會精心挑選一些地道的中國特色美食寄給他——諸如西湖藕粉、龍井茶酥、定勝糕、甚至還有她嚐試制作的、真空包裝的東坡肉和叫花雞。

亞歷克斯每次收到,都會很快回復,字裏行間充滿了驚喜和贊嘆:

“瑾,你寄來的龍井茶酥簡直太美味了!比我在這邊任何一家高級中餐廳吃到的都要正宗!茶葉的清香和酥皮的甜潤結合得恰到好處。”

“天哪,這就是傳說中的東坡肉嗎?色澤太誘人了!我讓家裏的廚師按照你附上的方法加熱了,肥而不膩,入口即化,我父親嚐了都贊不絕口!”

“還有那些風景照,西湖的雪景真是太美了,像一幅水墨畫。看到你在那裏生活得如此平靜快樂,我真的爲你高興。”

不知從何時起,亞歷克斯對她的稱呼,已經從客氣而疏遠的“葉醫生”,自然而然地變成了更爲親切的“瑾”。

這個變化悄無聲息,卻仿佛拉近了兩人之間跨越太平洋的距離,帶着一種心照不宣的暖昧與關懷。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幸福安穩的方向穩步前行。

母親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很好,姑姑一家其樂融融,自己的工作順心如意,遠方的朋友關懷備至。

葉瑾甚至開始覺得,那段被囚禁、被追逐的黑暗記憶,或許真的可以隨着時間慢慢淡去,被封存在大洋彼岸。

她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站在公寓的陽台上,望着西湖方向朦朧的夜色,心底會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不安。

但那感覺總是轉瞬即逝,很快就被眼前寧靜祥和的現實所沖散。

她不知道的是,在這片看似平靜的湖水之下,某些暗涌,正在無人察覺的深處,悄然匯聚。

遠在紐約,沃爾夫集團的頂層辦公室內,關於中國,關於杭州,關於某些特定行業和人員的背景調查,從未真正停止。

卡萊爾·沃爾夫的耐心,如同蟄伏的毒蛇,正在等待一個最佳的出擊時機。

風暴似乎已經平息,但天空的盡頭,依舊凝聚着未曾散去的陰雲。

西湖的月色溫柔地映照着這座城市,也映照着葉瑾逐漸放鬆的眉眼,只是那月影之中,似乎也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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