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床灰色的棉被再也無法帶來溫暖。
林薇薇蜷縮在石屋的角落，只覺得刺骨的寒冷從心底蔓延開來，凍僵了她的四肢百骸。系統面板上那“-93”的好感度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灼燒着她的眼睛。
3點好感度。用同門的血和她的良知換來的。
她閉上眼，腦海中就浮現出那個玉清宗女弟子腿上發黑潰爛的傷口，浮現出張師兄那鄙夷仇恨的目光，浮現出夜玄最後那個冰冷又了然的殘酷笑容。
惡心感一陣陣上涌。她覺得自己髒透了。
接下來的幾天，林薇薇如同行屍走肉。她依舊按時去膳房，機械地生火、做飯，重復着那些流程，但眼神空洞，臉上再也沒有了之前那種雖然恐懼卻依舊鮮活的掙扎和小心翼翼的努力。
她做的飯菜味道也變得不穩定起來，有時鹹了，有時忘了放調料，甚至有一次差點把粥煮糊。
送去給夜玄時，她不再偷偷觀察他的反應，只是麻木地跪着，等待宣判。
夜玄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第一次吃到明顯過鹹的肉羹時，他只是微微蹙眉，放下了勺子，沒說什麼。 第二次吃到寡淡無味的清炒野菜時，他抬眸掃了她一眼，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樣子，眸色沉了沉。 第三次，看到那碗邊緣有些焦糊的米粥時，他周身的氣息明顯冷了下去。
“看來，你是覺得活得太安逸了。”他放下粥碗，聲音不高，卻帶着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林薇薇跪在下首，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卻依舊低着頭，沒有說話，仿佛認命了一般。
這種沉默的、消極的抵抗，反而比之前的恐懼和掙扎更讓夜玄感到不悅。
他喜歡的，是那只兔子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會爲了胡蘿卜拼命蹬腿掙扎的樣子。而不是現在這樣，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機，變成了一灘死水。
這讓他覺得……無趣。甚至有一絲莫名的煩躁。
他失去了用餐的興致，揮揮手讓她滾下去。
林薇薇麻木地收拾好東西，機械地行禮，然後退了出去。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夜玄盯着她消失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墨色的眼眸深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緒。
……
這種狀態持續了好幾天。
林薇薇感覺自己像被困在一個冰冷的、透明的繭裏，對外界的一切都隔着一層膜。她聽不到系統的警告（雖然它依舊在響），感受不到其他魔修的目光，甚至對寒冷的感知都麻木了。
直到這天傍晚，她去溪邊打水。
冰冷的溪水潺潺流淌，倒映着天際最後一抹殘陽，血一樣紅。她看着水中自己蒼白憔悴、眼神空洞的倒影，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現代世界裏，熬夜加班後對着衛生間鏡子補妝的自己。
那個世界雖然忙碌壓抑，至少……不用雙手沾滿鮮血，不用在生存和良知間痛苦掙扎。
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滴入溪水中，蕩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就在這時，溪流下遊不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壓抑的、痛苦的悶哼聲，以及鐵器刮擦岩石的刺耳聲響。
林薇薇猛地回神，警惕地望過去。
只見一個穿着黑色勁裝的身影半跪在溪邊，正用一把匕首，咬着牙剜着自己手臂上一片發黑腐爛的傷口！那傷口周圍縈繞着淡淡的黑氣，顯然是中了極厲害的毒或者被陰邪法術所傷！
是墨影！
那個永遠像影子一樣沉默、只聽從夜玄命令的影衛！
他似乎傷得很重，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浸溼了鬢角，每一次匕首剜下腐肉，他的身體都會劇烈地顫抖一下，但他始終咬緊牙關，沒有發出更大的聲音，只有那粗重的喘息暴露着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林薇薇愣住了。
她從未見過墨影如此狼狽脆弱的模樣。在她印象裏，他就像夜玄手中最鋒利的刀，沒有感情，不知痛楚。
此刻的景象，帶給她的沖擊，甚至暫時壓過了她內心的麻木和絕望。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想起了自己穿越前，因爲經常獨自生活，家裏總會備着一個急救箱，處理一些小傷小痛成了本能。她也曾照顧過生病的朋友。
一種近乎本能的、屬於她原本世界的“普通人的善意”，在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情況下，驅使着她做出了反應。
她放下水囊，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腳步聲，墨影猛地抬頭，那雙總是隱藏在陰影下的眼睛此刻銳利如鷹隼，充滿了警惕和殺意，手中的匕首瞬間對準了她！仿佛只要她再靠近一步，就會立刻割斷她的喉嚨！
林薇薇嚇得停住腳步，心髒狂跳，連忙擺手解釋：“我……我沒有惡意！我……我看你傷得很重，需要幫忙嗎？我……我以前處理過傷口……”
墨影的眼神依舊冰冷警惕，充滿了不信任。他緊緊盯着她，仿佛在判斷她話裏的真假和意圖。匕首的寒光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
林薇薇被他眼中的殺意嚇得不敢動彈，心裏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沖動。她真是瘋了！怎麼會想來幫夜玄的影衛？萬一他以爲她別有用心……
就在她準備慢慢後退離開時，墨影卻因爲傷口一陣劇烈的抽搐，手臂一軟，匕首“哐當”一聲掉在溪邊的石頭上。
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栽倒。
林薇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手臂上那片猙獰腐爛、還在不斷滲出黑血的傷口，再看看他慘白的臉色和不斷滴落的冷汗，那點可憐的、屬於醫學生的同情心（她大學選修過急救課）又冒了出來。
她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快速撿起自己剛才打水用的、相對幹淨的水囊，又從自己裏衣上用力撕下一條相對幹淨的布條，小心翼翼地靠近，聲音盡量放輕：“你……你別動，我先幫你清洗一下傷口，必須把那些毒血擠出來……”
墨影似乎因爲失血和疼痛有些脫力，雖然眼神依舊警惕，但並沒有再次攻擊她。
林薇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沖洗他手臂上的傷口。黑血混着清水流下，露出裏面發黑的腐肉，看得她頭皮發麻。她強忍着不適，用手（找不到其他工具）用力擠壓傷口周圍，盡可能擠出更多毒血。
墨影的身體因爲疼痛而繃得緊緊的，牙關緊咬，額頭上青筋暴起，但始終沒有再發出聲音。
清洗完，擠掉大部分毒血，林薇薇看着那依舊發黑的傷口，有些束手無策。她沒有藥。
忽然，她想起之前自己在山林裏找食材時，好像見過一種開着紫色小花的草藥，原主的記憶碎片告訴她，那種草似乎有微弱的解毒鎮痛效果。
“你……你等一下！”她說完，也顧不上墨影的反應，轉身就在溪邊快速尋找起來。
天光越來越暗，她借着最後一點微光，焦急地摸索辨認。終於，在一處岩石縫隙裏，她找到了幾株那種紫色小花！
她連忙采來，放在石頭搗碎（找不到藥杵，只能用石頭砸），然後將那散發着清苦氣味的草泥小心翼翼地敷在墨影的傷口上，再用撕下的布條仔細包扎好。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累得出了一身汗，手指也因爲緊張和用力而微微顫抖。
墨影低頭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又抬起眼，看着眼前這個氣喘籲籲、臉色依舊蒼白卻多了幾分活人氣息的女人，冰冷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解讀的情緒。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一絲極淡的……茫然。
他似乎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從未有人，在他受傷時，會不顧危險地靠近，笨拙卻又急切地幫他處理傷口。在幽冥殿，受傷往往意味着無用和淘汰。
兩人之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最後，墨影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擠出兩個極其幹澀嘶啞的字：“……多謝。”
說完，他不再看她，掙扎着站起身，撿起地上的匕首，身影踉蹌了一下，隨即迅速穩住，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快速地融入了漸濃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覺。
林薇薇獨自站在冰冷的溪邊，看着地上殘留的血跡和搗爛的草藥渣，還有些回不過神。
夜風吹過，她打了個寒顫，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她剛才……居然幫了夜玄的影衛？
但奇怪的是，那種沉溺了幾天的、冰冷的麻木感，似乎因爲剛才那番手忙腳亂的“救治”，而被驅散了一些。
她看着自己沾着草藥汁和少許血污的手，這一次，手上沾染的不再是同門的血和背叛的罪孽，而是……幫助了別人的痕跡？
這種感覺很微妙，卻像一道極其微弱的光，勉強照進了她冰冷黑暗的心湖。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慢慢走回自己的石屋。
那一晚，她依舊裹着那床灰色棉被，卻第一次沒有再夢到那發黑的傷口和鄙夷的目光。
……
第二天，她去送早飯時，依舊低着頭，卻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完全死寂。
夜玄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細微的變化。
他看着她將清粥小菜擺好，雖然動作依舊謹慎，但那股縈繞在她身上的、令人不悅的絕望氣息似乎淡了些許。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今天的粥，沒煮糊。”
林薇薇擺放餐具的手微微一頓，低聲道：“……奴婢下次會更小心。”
夜玄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溫度適中，米粒軟爛，味道正常。
他放下碗，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昨晚，去了何處。”
林薇薇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了？他看見了她幫墨影？還是墨影告訴他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幫他的影衛處理傷口，這算不算“與人交往”？算不算“打探”？會不會被認定爲別有用心？
她嚇得臉色發白，連忙跪倒在地，聲音發顫：“奴婢……奴婢只是去溪邊打水，哪裏都沒去！真的！求大人明鑑！”
夜玄看着她瞬間又變得驚恐萬狀的樣子，和剛才那一絲細微的鮮活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眸色深了深。
他當然知道她去了溪邊，也知道墨影昨晚受傷去了那邊。但他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墨影只會匯報任務相關，不會匯報這種私下的瑣事。
他只是不喜歡那種脫離掌控的感覺。不喜歡她身上出現他無法解讀的變化。
現在看來，似乎只是虛驚一場？還是她隱藏了什麼？
他沒有再追問，只是淡淡道：“最好如此。”
“起來吧。”
林薇薇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後背已被冷汗浸溼。
夜玄不再看她，開始用膳。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處，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疑慮和探究，悄然掠過。
那只兔子，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舔舐了傷口，並且……好像碰到了一點別的什麼東西。
這讓他感到一絲微妙的不快，以及一種更加強烈的、想要將一切重新徹底掌控在手中的欲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