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那句“需要什麼，盡管向秦風提”，像是一張無形的通行證，讓宋婉儀在這處地下行宮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她可以自由地在分配給她的那間石室和作爲“治療室”的宇文曜房間之間活動。飯菜變得準時且豐盛，藥材和用品也供應充足。秦風對她的態度，雖然依舊保持着距離，但那份疏離裏多了幾分實際的尊重。
然而，宋婉儀很快就發現，這份“自由”是有邊界的。
她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這兩間石室以及門口那一小片可以看到模擬天光的“庭院”區域。再往外，通往其他通道或者石室的路口，總會有沉默的護衛如同影子般出現，客氣但不容置疑地請她止步。
她想出去透透氣？不行。
她想在更大的範圍內散散步？不行。
甚至，她想借用一下小廚房自己搗鼓點藥膳，也需要提前向秦風報備，由專人“陪同”前往。
宋婉儀不傻，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她，宋婉儀，宸王殿下新鮮出爐的“貼身醫女”，本質上，還是個被軟禁的“囚犯”。只是這個牢房比較舒適，獄卒比較客氣，而且她還得兢兢業業地給“牢頭”治病。
這天王晚膳後，宋婉儀看着窗外（假的）那永恒不變的“月光”，忍不住嘆了口氣，對正在幫她收拾銀針的秦風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抱怨：
“秦護衛，你說我這算不算是史上待遇最好的階下囚啊？住着‘豪華單間’，吃着‘特供夥食’，還有王爺這樣的‘頂級病患’給我練手。”
秦風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面不改色地回答：“宋姑娘言重了。王爺是爲了您的安全考慮。外面風波未平，李管家的人可能還在暗中查探，您身份特殊，不宜暴露。”
“爲了我的安全……”宋婉儀拖長了語調，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我懂，我都懂。不就是怕我跑了，或者出去亂說嘛。”
她湊近秦風，壓低聲音：“你跟王爺說，讓他放一百個心。我現在跟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好了我才能好，他要是倒了，我第一個玩完。我這人惜命，情勢還是看得清的。”
秦風被她直白的話噎了一下，有些無奈：“宋姑娘，慎言。”
“慎言慎言，我都快憋死了。”宋婉儀翻了個小小的白眼，拍了拍手上的點心屑，“行了，我去給王爺做睡前按摩了。”
她端起準備好的藥油，熟門熟路地走進隔壁宇文曜的房間。
宇文曜正靠在軟榻上看書，昏黃的燈火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厲，多了些文雅沉靜。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問了句：“又在跟秦風抱怨？”
宋婉儀腳步一僵，心裏把秦風吐槽了一萬遍：這家夥告狀倒是快！
她面上堆起職業假笑：“哪能啊王爺！我就是跟秦護衛交流一下病情，探討一下後續治療方案！”
宇文曜終於從書卷上抬起眼，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帶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是麼？”
“千真萬確！”宋婉儀信誓旦旦，走到軟榻邊，放下藥油，“王爺，該按摩了。”
宇文曜放下書，配合地調整了一下姿勢。
宋婉儀搓熱了手，蘸上藥油，開始熟練地在他腿部穴位和肌肉上揉按。她的手法已經爐火純青，力道恰到好處，既能疏通經絡，又不會引起過度不適。
寂靜的房間裏，只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以及藥油推開時細微的摩擦聲。
按了一會兒，宋婉儀忍不住又開了口，這次是對宇文曜說的：
“王爺，商量個事兒唄？”
“說。”宇文曜閉着眼，享受着她的按摩，聲音帶着一絲慵懶。
“您看，我這天天悶在這地底下，雖說環境不錯，但久了也怕憋出毛病不是？我這要是心情不好，影響了醫術發揮，耽誤了您的治療進度，那多不劃算？”她循循善誘。
宇文曜眼皮都沒動一下：“你想如何？”
“能不能……給我找幾本醫書看看？或者，雜書也行啊！”宋婉儀提出要求，“我保證不看不該看的，就是想多了解了解這個世界……呃，是多了解了解當下的風土人情和醫術流派，也好更好地爲您服務嘛！”
她差點說漏嘴，趕緊圓回來。
宇文曜沉默了片刻，就在宋婉儀以爲沒戲的時候，他淡淡開口：“明日讓秦風給你找幾本。”
“謝王爺！”宋婉儀心中一喜，手上的動作都更輕快了幾分。有書看就好，至少能解悶，也能更快地融入這個世界。
按摩結束，宋婉儀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宋婉儀。”宇文曜忽然叫住她。
“王爺還有何吩咐？”宋婉儀回頭。
宇文曜看着她，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難辨：“安心待着，治好本王的腿，本王不會虧待你。但若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沒有說完，但那股無形的壓力瞬間彌漫開來。
宋婉儀心裏一凜，面上卻笑得無比真誠：“王爺放心，婉儀惜命，也講信用。您是我的病人，更是我的靠山，我腦子清醒得很。”
宇文曜審視了她片刻，揮了揮手：“去吧。”
“婉儀告退。”宋婉儀鬆了口氣，退出了房間。
回到自己的石室，她關上門，靠在門板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跟這位心思深沉的王爺打交道，真是每時每刻都在考驗她的智商和情商。
軟禁就軟禁吧，“囚醫”就“囚醫”吧。
至少目前看來，宇文曜遵守了承諾，提供了她需要的資源和一定程度的保護。而她的治療也確實看到了成效，這是她最大的籌碼。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展現她的價值，鞏固這份脆弱的“同盟”關系，同時，耐心等待時機。
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沒有家族可依靠，沒有背景可仰仗，唯一能憑恃的，就是她這一身超前的醫術和還算靈活的腦子。
宇文曜是她目前能抱到的最粗的大腿，雖然這大腿脾氣不好，疑心病重，還喜歡把人關起來。
但，總比在棺材裏等死強。
也比回到那個把她當犧牲品的宋家強。
更比流落在外，被太子的人追殺強。
想通了這一點，宋婉儀的心態就平和了許多。她走到梳妝台前（這地下行宮設施真是齊全），看着銅鏡中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張臉屬於這個時代的宋婉儀，清秀有餘，但眉宇間總帶着一股怯懦和哀愁。而現在，這雙眼睛裏，閃爍着的是屬於現代軍醫宋婉儀的自信、靈動和不服輸。
“既來之，則安之。”她對着鏡中的自己笑了笑，低聲自語，“宋婉儀，加油。先當好這個‘囚醫’，把老板的腿治好。然後，再一步步拿回屬於我們的自由和未來！”
她吹熄了燈，躺到床上。
地下感受不到真正的晝夜更替，但她已經習慣了這裏的時間節奏。
窗外（假的）模擬的月光幽幽地照進來，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雖然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但宋婉儀的心中，卻比剛穿越來時踏實了許多。
她找到了短期目標——治好宇文曜。
她也明確了長期方向——獲得自由，好好生活。
至於這個過程裏，會和那位陰晴不定的殘王殿下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宋婉儀翻了個身，閉上眼。
那就，拭目以待吧。
反正，她現在是他離不開的“神醫”，也是他甩不掉的“麻煩”。
這關系，想想還挺帶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