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行宮的日子按部就班，治療、用藥、偶爾和宇文曜鬥智鬥勇，宋婉儀幾乎要習慣這種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了。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天下午，宋婉儀剛指導完宇文曜進行完一組新的、旨在激活臀部肌群的康復動作（雖然他目前還只能靠意念和微乎其微的肌肉收縮來完成），小翠就端着茶水，臉色發白、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姑……姑娘，”小翠聲音發顫，緊張地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宇文曜，壓低聲音對宋婉儀說，“上面……上面來人了！是柳丞相家的小姐，帶着人，說是……說是要來祭拜王爺的遺物，此刻正在王爺生前住的院子裏呢！”
宋婉儀眉頭一挑。柳如玉？那個對宇文曜癡心一片的丞相千金？她怎麼又來了？還直接去了宇文曜的院子？
躺在軟榻上的宇文曜也睜開了眼睛，眸中閃過一絲厭煩與冷厲。這個女人，真是陰魂不散。
小翠繼續哆哆嗦嗦地匯報：“李管家陪着，柳小姐……柳小姐問起了姑娘您……說……說既然姑娘是最後‘陪着’王爺的人，想……想見見您……”
宋婉儀心裏冷笑。祭拜是假，想看看她這個“陪葬品”爲什麼沒死成，順便找茬才是真吧？
宇文曜看向宋婉儀，聲音低沉：“你若不想見，本王讓秦風打發她走。”
“別呀王爺！”宋婉儀卻來了精神，眼睛亮晶晶的，“人家柳小姐一片‘深情’，專程來‘祭拜’，還點名要見我，我若躲着不見，倒顯得我心虛似的。再說，我也想見識見識，這位京城有名的才女，是何等風采。”
她臉上帶着躍躍欲試的笑容，完全沒有半點緊張。在現代什麼奇葩病患家屬沒見過？還怕一個古代綠茶？
宇文曜看着她那副“有好戲看了”的表情，有些無奈，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讓秦風陪你去。記住，你現在是本王身邊的醫女，不必對她卑躬屈膝。”
“明白！”宋婉儀打了個響指（意識到不合時宜又放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素淨的棉布衣裙，“王爺放心，保證不丟您的臉！”
她帶着秦風和小翠，通過密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地面上，繞到了宇文曜生前所住院落的側後方一間僻靜的廂房。這裏是秦風早就安排好的，既能觀察到院內情形，又不易被察覺。
剛站定，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一個嬌柔婉轉，卻帶着幾分居高臨下意味的女聲：
“李管家，曜哥哥生前最是喜潔，這院子定要時常打掃，一塵不染才好，方能慰藉他在天之靈。” 話語間，帶着刻意營造的哀戚。
宋婉儀透過窗櫺縫隙看去。只見院子裏站着一個身穿月白綾羅裙、披着素色鬥篷的年輕女子，身姿窈窕，妝容精致，即便是一身素色，也難掩其明媚嬌豔。正是柳如玉。她身邊跟着兩個丫鬟，李管家則垂手恭立在一旁，一臉諂媚。
“柳小姐放心，老奴定當時刻謹記，不敢怠慢。”李管家連忙應道。
柳如玉輕嘆一聲，目光掃過緊閉的房門，仿佛無限傷感：“只可惜，未能見曜哥哥最後一面……聽聞，那位沖喜的宋家妹妹，當日是與曜哥哥一同……唉，也是個福薄之人。只是，她如今身在何處？既然未曾……未曾隨王爺同去，總該出來，一同祭拜才是。畢竟，她名義上，也算是曜哥哥的人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實則字字帶刺。既點明了宋婉儀“沖喜王妃”的尷尬身份，又暗示她“苟且偷生”，未盡到“陪葬”的本分。
李管家眼神閃爍，正要說話。
宋婉儀卻整理了一下衣裙，對秦風使了個眼色，然後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帶着幾分怯懦、幾分惶恐，又強作鎮定的表情，邁着小碎步從廂房後走了出來。
“民……民女宋婉儀，見……見過柳小姐。”她走到柳如玉面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聲音細弱，頭垂得低低的，一副上不得台面、受驚過度的模樣。
柳如玉的目光立刻如同探照燈一般掃了過來，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和鄙夷。她上下打量着宋婉儀那身再普通不過的棉布衣裙，以及未施粉黛、僅用一根木簪挽住頭發的樸素樣子，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這位便是宋家妹妹？”柳如玉語氣帶着一絲誇張的驚訝，“快快請起。妹妹受苦了。” 她虛扶了一下，卻連宋婉儀的衣角都沒碰到。
“當不得柳小姐如此稱呼，”宋婉儀依舊低着頭，聲音怯怯，“民女……民女如今只是王爺身邊一個伺候湯藥的醫女。”
“醫女？”柳如玉挑眉，語氣裏的譏諷更濃了，“妹妹倒是……能屈能伸。聽聞妹妹當日……呃，經歷那般變故，還能安然無恙，甚至得了機緣在王府當差，真是……福大命大。”
她這話，幾乎是明着諷刺宋婉儀命硬克夫，大難不死後還有臉留在王府。
旁邊的李管家低着頭，嘴角卻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
宋婉儀心裏罵了句“綠茶本茶”，面上卻依舊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甚至恰到好處地紅了眼圈，聲音帶着哽咽：“柳小姐明鑑……那日之事，民女……民女也是渾渾噩噩，只記得醒來便在棺中，若非……若非命不該絕，僥幸被人所救，如今早已……早已是黃土一抔了。能留在王府，也是王爺……是管事們憐憫，給口飯吃，民女只求盡心伺候，報答恩情，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這番以退爲進，把自己擺在極其卑微的位置，既回應了柳如玉的刁難，又點明了自己是“受害者”和“被施舍者”，反而讓柳如玉那高高在上的嘲諷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柳如玉被她這番“情真意切”的哭訴噎了一下，看着宋婉儀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仿佛自己再多說一句重話就是在欺負人。她精心準備的譏諷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憋得有些內傷。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維持着風度，轉移了話題，目光掃過宋婉儀空蕩蕩的手腕和發間：“妹妹如今既是醫女，想必日子清苦。姐姐那裏還有些用不上的舊首飾和布料，回頭讓人給妹妹送來，也好裝點裝點門面。畢竟，在這王府出入，太過寒酸，也有損曜哥哥……的顏面。”
這話更是殺人誅心，直接貶低宋婉儀的出身和現狀。
宋婉儀心裏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臉上卻露出受寵若驚又夾雜着羞愧的表情：“不……不敢勞煩柳小姐。民女身份低微，粗布麻衣已是足夠，不敢……不敢奢望其他。王爺……王爺生前也常教導，爲人當以品行爲重，外在虛華，不足掛齒。”
她不動聲色地把宇文曜抬出來，暗戳戳地反將一軍，暗示柳如玉只注重外在，不符合宇文曜的“教導”。
柳如玉的臉色瞬間難看了一下。她最引以爲傲的就是自己的才情和容貌，如今卻被一個她看不起的“粗鄙”女子暗指膚淺？
她看着宋婉儀那低眉順眼、卻又總能四兩撥千斤堵得她難受的樣子，心頭火起，終於撕下了些許僞裝，語氣冷了幾分：
“宋姑娘倒是……伶牙俐齒。只是，這王府深似海，有些位置，不是憑着幾分運氣和口舌之利就能坐穩的。妹妹還需……好自爲之。”
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脅了。
宋婉儀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怯懦模樣，福了一禮：“多謝柳小姐提點，民女……銘記在心。”
柳如玉看着她那油鹽不進的樣子，只覺得一拳拳都打在空氣裏，憋悶至極。她原本想來探聽虛實，順便羞辱這個“情敵”一番，沒想到對方像個滾刀肉，讓她無處下口。
她冷哼一聲，不再看宋婉儀，對李管家道：“既然已祭拜過，我也該回去了。李管家，好生看守王府，莫要讓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驚擾了曜哥哥的清靜！”
意有所指地說完，她帶着丫鬟，拂袖而去。
李管家連忙躬身相送。
看着柳如玉悻悻離去的背影，宋婉儀緩緩直起腰，臉上那怯懦惶恐的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而冷冽的笑容。
跟她玩宅鬥？這點段位，還不夠看。
一直隱在暗處的秦風走了出來，看着宋婉儀，眼中帶着一絲敬佩。這位宋姑娘，裝傻充愣、扮豬吃老虎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
小翠則是一臉崇拜地看着宋婉儀：“姑娘，您……您太厲害了！柳小姐那麼凶，您都沒怕！”
宋婉儀拍了拍小翠的肩膀，笑道：“怕什麼？有理不在聲高。她那種人，你越軟弱她越來勁，你稍微硬氣點，她就沒轍了。走吧，回去給王爺復命。”
她轉身，步伐輕快地走向密道入口。
這場“情敵踢館”，她贏得漂亮。不僅沒讓柳如玉占到半點便宜，反而讓對方憋了一肚子氣回去。
看來，這王府的日子，是越來越“精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