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的回響
凱爾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顫抖,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因爲憤怒。全息顯示屏上閃爍的數據流揭示了一個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的真相。普羅米修斯項目不僅篡改記憶,還在制造完全虛假的記憶植入——那些從未發生過的快樂假期、根本不存在的親人、被精心編織的虛假忠誠。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操縱了。"莉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一絲哽咽。"看看這個,凱爾。編號4781,他們給他植入了一段與女兒和解的溫馨記憶,實際上他的女兒在三年前的那場'意外'中就已經..."
凱爾沒有回頭,他的目光鎖定在數據流中的一個特定序列上。那不只是普通的記憶編碼,而是一個隱藏的指令集,一個潛伏在數百萬記憶中的觸發命令。
"艾拉,"他低聲呼喚,聲音因緊張而沙啞,"分析這個模式。告訴我這是什麼。"
空氣中泛起微光,艾拉的全息形象逐漸凝聚。她的聲音比往常更加凝重:"這是記憶炸彈,凱爾博士。一種高度復雜的神經觸發機制,隱藏在看似無害的記憶中。一旦激活,它將導致大規模認知崩潰。"
控制室突然被警報的紅光淹沒。遠處的爆炸聲震得牆壁微微顫動。
"他們突破了最後一道防線!"馬爾科姆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夾雜着脈沖武器的嘶鳴和叫喊聲。"我們撐不了太久!"
凱爾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飛舞,調用着他三年前設計的每一個安全協議。他的記憶現在幾乎完全恢復,那些被埋藏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如潮水般涌回。但伴隨而來的還有沉重的負罪感——這些技術都是他創造的,現在卻被扭曲成了控制工具。
"莉娜,我需要你接管神經屏蔽系統。"凱爾命令道,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馬爾科姆,帶所有人退到第二安全區。給我爭取五分鍾。"
"五分鍾?你瘋了嗎?他們有兩打突擊隊員!"馬爾科姆喘息着回答,背景是又一聲爆炸。
"就五分鍾。"凱爾堅定地說,目光與莉娜相遇。"相信我。"
當其他人撤離後,凱爾轉向艾拉的全息影像:"展示所有受影響的人員,艾拉。每一個被植入記憶炸彈的人。"
全息顯示屏上瞬間涌現出成千上萬的面孔,每個下面都標注着姓名和編號。凱爾倒吸一口冷氣——這些人遍布城市的每個角落,從政府高官到街頭小販,從老人到孩童。普羅米修斯項目的觸角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遠。
"估計總數爲34,791人,"艾拉平靜地報告,"包括您認識的至少 seventeen 人:您常去那家咖啡館的老板、您的公寓管理員、甚至您曾經的——"
"夠了。"凱爾打斷她,胃部因惡心而緊縮。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名字上:小敏,馬爾科姆的女兒。她才十四歲。
控制台發出刺耳的提示音——外部防線已被徹底突破。
"凱爾博士,他們將在兩分十七秒後到達這裏。"艾拉警告道。
凱爾的大腦飛速運轉。他有兩個選擇:啓動全面記憶清除協議,這將刪除所有被植入的虛假記憶,包括記憶炸彈,但也會讓數萬人同時經歷記憶缺失的創傷;或者嚐試精確分離和移除記憶炸彈,這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而他們顯然沒有。
第一個選項快速但粗暴;第二個選項精確但不可能實現。
"艾拉,如果我們啓動全面清除,這些人會怎麼樣?"
"基於現有數據模型預測,約78.3%的個體會經歷短期認知混亂;42.1%可能出現嚴重心理創傷;6.8%可能無法接受現實而精神崩潰。尤其是年輕個體,風險更高。"
凱爾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這根本不是選擇,而是一場災難對另一場災難的交換。
通訊器中傳來馬爾科姆急促的聲音:"凱爾, whatever you're doing, 快點!他們正在使用神經幹擾武器,我們的防御正在失效!"
神經幹擾武器。這個詞觸動了凱爾大腦深處的某個記憶片段。三年前,他曾經設計過一種反制神經武器的裝置原型...
"艾拉,調取項目檔案‘守護者之盾’,授權代碼7-Alpha-Chi-907。"
檔案立即展開,展示出一個復雜的神經場生成器的設計圖。這正是他需要的——一個能夠暫時阻斷所有外部神經信號傳輸的裝置,包括記憶炸彈的觸發信號。
"這個裝置能夠爲我們爭取時間,"凱爾興奮地說,"如果我們能激活它,就可以阻止記憶炸彈被引爆,然後有足夠的時間安全移除它們。"
"理論上可行,"艾拉回應,"但‘守護者之盾’需要巨大的能量源。唯一足夠的電源是記憶核心本身。"
凱爾的心沉了下去。這意味着他必須將裝置直接連接到記憶核心,而這樣做極有可能造成核心過載,永久損壞數百萬人的真實記憶。
又一聲更近的爆炸震動了整個控制室。天花板上的粉塵簌簌落下。
"他們到了門外!"莉娜喊道,她已經啓動了最後的屏障系統。
凱爾看着顯示屏上成千上萬的面孔,看着小敏微笑的照片,看着所有那些不知不覺被操縱的人們。他想起了自己失去記憶的三年,那種空洞和困惑的感覺。他不能對這麼多人做同樣的事,即使是爲了救他們。
"新計劃,"凱爾下定決心,"莉娜,重新配置所有可用能源到屏障系統。盡可能拖延時間。艾拉,準備精確記憶分離協議,從小敏開始。"
"凱爾,那需要幾個小時!"莉娜抗議道,"我們最多只有幾分鍾!"
"相信我,"凱爾說,手指已經在控制台上飛舞,"我不會讓任何人失去他們的記憶,無論真假。"
當突擊隊最終突破屏障沖進控制室時,他們發現凱爾靜靜地坐在控制台前,雙手遠離任何控件。莉娜站在他身旁,同樣束手不動。
領隊的士兵謹慎地靠近,武器對準凱爾的心髒。"不要動,博士。項目主管想和你談談。"
全息顯示屏閃爍了一下,一個威嚴的身影出現在空中。主管的臉被陰影部分遮擋,但聲音中帶着冰冷的得意。
"凱爾博士,看來你終於明白了不可避免的命運。"主管的聲音在控制室中回蕩,"現在,如果你配合,我們可以確保你朋友的安全。包括馬爾科姆和他可愛的女兒。"
凱爾緩緩抬頭,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你知道嗎,我剛剛意識到一件事。"
主管皺眉:"意識到什麼?"
"這一切太容易了。"凱爾說,"我們太容易找到了安全屋,太容易獲得了訪問權限,太容易發現了記憶炸彈。幾乎像是...被人引導着發現一樣。"
主管的表情微微變化:"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想你明白,"凱爾站起身,士兵們緊張地舉高武器,"因爲這不是真正的控制室,對嗎?這只是一個測試設施。一個用來評估我能力的試驗場。"
主管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笑了起來:"果然,07號還是07號。即使失去了記憶,你的直覺仍然敏銳。"
全息影像變化,顯示出真正的記憶庫控制中心——位於城市地下數百米深處的地方。那裏的規模讓這個設施相形見絀。
"你是對的,"主管承認,"這是一個測試。項目需要知道你是否仍然具備我們需要的天才。而你沒有讓人失望。"
凱爾感到一陣反胃。他所有的掙扎和抉擇,竟然只是別人的實驗。
"爲什麼?"他低聲問。
"因爲項目遇到了問題,"主管解釋,"記憶炸彈確實存在,但它的規模比這裏顯示的大十倍。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來阻止它,凱爾。只有設計者能夠解除他自己創造的武器。"
莉娜震驚地看着凱爾:"你設計了記憶炸彈?"
凱爾搖頭:"不,至少我不記得..."他突然停住,一段模糊的記憶碎片閃過腦海——深夜實驗室,緊急會議,一個極端情況下的應急方案...
"記憶炸彈原本是最後手段,"主管說,"只在項目面臨暴露風險時使用。但有人篡改了代碼,設置了自動觸發。三十六小時後,除非我們輸入終止代碼,否則全球超過三百萬人將同時經歷認知崩潰。"
凱爾感到雙腿發軟。三百萬人。
"爲什麼找我?爲什麼用這種方式?"
"因爲我們需要確定你還是從前的你,"主管的聲音異常嚴肅,"那個關心個體記憶勝過集體安全的人。那個寧願冒險尋找更好解決方案的人。我們需要那個凱爾·詹森,而不是項目的07號單元。"
士兵們放下了武器。主管的全息影像做出一個手勢:"選擇在你手中,凱爾。幫助我們拯救三百萬人,或者拒絕並承擔後果。但記住——這次沒有測試,沒有演習。這是真實的。"
控制室的屏幕上開始顯示真實的數據——確實有三百多萬人的名字在列表中,包括馬爾科姆、莉娜、甚至凱爾自己。他們都已被植入記憶炸彈。
凱爾看着莉娜驚恐的臉,看着屏幕上無數閃爍的名字,看着遠處似乎還在進行的戰鬥監控畫面。
他深吸一口氣,走向控制台。
"首先,"他說,聲音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決心,"你們要釋放所有被關押的人。然後,我要與設計那個篡改代碼的人交談。"
主管猶豫了一下:"這不可能。那個人已經——"
"死了?昏迷?還是你不敢讓我與他對話?"凱爾尖銳地問。
全息影像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頭:"如你所願,博士。但請記住——時間正在流逝。"
當馬爾科姆和其他人被釋放進入控制室時,凱爾已經沉浸在代碼的海洋中。記憶炸彈的復雜程度令人驚嘆——正是他自己的設計風格,但被推向了極端。
"凱爾,"馬爾科姆輕聲說,臉上有新鮮的傷痕,"這是真的嗎?小敏她..."
"我會救她,"凱爾承諾,目光沒有離開代碼,"我會救所有人。"
幾個小時過去了,凱爾嚐試了一種又一種解決方案,但每次都遇到無法逾越的障礙。終止代碼需要項目主管委員會的七人同時驗證,但其中三人已經去世;記憶炸彈的傳播方式讓它無法通過常規方式遠程解除;甚至嚐試物理摧毀主要服務器也會觸發提前引爆。
"就像無法拆解的炸彈,"莉娜沮喪地說,"每個可能的選擇都會導致爆炸。"
凱爾向後靠在椅背上,揉着疲憊的眼睛。他需要一種完全不同的方法,一種非傳統的解決方案。
"艾拉,"他忽然問道,"記憶炸彈是通過記憶核心傳播的,對嗎?"
"正確,"AI回應,"它利用核心的傳輸網絡作爲載體。"
"如果我們改變核心的傳輸頻率呢?不是終止傳輸,而是改變它,讓記憶炸彈無法識別自己的信號?"
艾拉沉默了片刻,進行計算:"理論上可行,但需要重新校準整個網絡。而且風險極高——如果校準錯誤,可能導致永久性神經損傷。"
主管的全息影像突然插話:"這個方案已經被考慮過,博士。我們需要同時調整全球137個傳輸節點的頻率,誤差範圍不能超過0.0001%。不可能實現。"
凱爾卻露出了那天第一個真正的笑容:"不是不可能。如果我們不嚐試同時調整所有節點,而是創建一個頻率漸變場?讓新頻率像波浪一樣從一個節點傳播到另一個節點?"
控制室內一片寂靜。甚至連主管都看起來震驚了。
"那需要..."莉娜計算着,"需要一個起始點的精確同步,然後每個後續節點必須在精確的微秒內響應..."
"正是,"凱爾興奮地站起來,"而記憶核心可以做到這一點,只要我們重寫它的同步協議。"
主管搖頭:"太冒險了。如果有一個節點響應不及時..."
"那麼波浪就會斷裂,記憶炸彈會在斷裂點提前觸發,"凱爾承認,"但只影響那個節點覆蓋的區域,而不是全球同時爆炸。損失會減少90%以上。"
這是一個可怕的計算,用可能的部分犧牲來避免確定的全面災難。但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需要多長時間準備?"主管最終問。
"十二小時來重寫協議,另外四小時來傳播頻率波浪。"凱爾回答,"但我們需要所有節點的控制權。"
主管點頭:"你會得到它。開始工作吧,博士。"
當凱爾開始重寫核心同步協議時,莉娜和馬爾科姆在一旁提供協助。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緊到極限。
在第十小時,警報再次響起。
"檢測到異常活動,"艾拉報告,"記憶炸彈的觸發序列被提前啓動了。現在只剩下兩小時。"
"怎麼回事?"馬爾科姆喊道。
主管的全息影像閃爍不定:"項目內部有叛徒。他們剛剛 override 了我的權限。我很抱歉,博士,他們不想讓記憶炸彈被解除。"
凱爾感到一陣恐慌,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艾拉,如果我們現在啓動頻率波浪,成功概率是多少?"
"23.7%,"AI立即回答,"協議尚未完成,同步可能失敗。"
凱爾看着屏幕上的倒計時——現在顯示不到兩小時。他看着房間裏的人們,看着屏幕上三百多萬個名字。
"那就夠好了,"他說,"啓動波浪。"
"凱爾!"莉娜驚叫,"不到四分之一的機會!"
"有時候唯一的選擇就是冒險,"凱爾平靜地說,按下了最終確認鍵,"啓動頻率波浪,艾拉。從北美一號節點開始。"
全球地圖出現在主屏幕上,北美一號節點開始發出藍光。然後,像漣漪一樣,藍色開始向外擴散,一個接一個的節點改變顏色。有些節點響應迅速,有些則延遲得令人揪心。
當波浪傳播到太平洋節點時,一個節點閃爍紅色——沒有及時響應。
"節點P-07沒有同步,"艾拉報告,"記憶炸彈在夏威夷區域觸發。估計受影響人口:十四萬三千人。"
凱爾閉上眼睛,感到一陣痛苦,但強迫自己繼續監控傳播。大多數節點成功同步,藍色波浪繼續前進。
又一個節點閃爍紅色——印度尼西亞區域,二十三萬人受影響。
然後是北非節點,十七萬人。
每個失敗都像一把刀刺在凱爾心中,但他知道更大的災難正在被避免。波浪繼續傳播,成功同步的節點越來越多。
當最後節點——南極研究站——終於變成藍色時,控制室內爆發出疲憊的歡呼。全球75%的區域成功避免了記憶炸彈。
但凱爾沒有歡呼。他靜靜地坐着,看着屏幕上顯示的紅色區域,那些未能及時同步的地方。超過八十萬人經歷了記憶炸彈的認知崩潰。
"我們..."他緩緩開口,聲音因情緒激動而嘶啞,"我們需要幫助那些人。艾拉,啓動恢復協議,所有可用資源轉向援助紅色區域。"
主管的全息影像再次出現,這次帶着真正的敬意:"你做到了,博士。盡管不可能,你做到了。"
凱爾搖頭:"還沒有完全做到。記憶炸彈仍然存在,只是被延遲了。我們需要找到永久解決方案。"
"還有叛徒需要處理,"馬爾科姆補充道,眼神冷酷,"那些提前觸發炸彈的人。"
凱爾點頭,站起身。疲憊幾乎將他壓倒,但他堅持站着。
"首先,幫助受害者,"他堅定地說,"然後我們會追查責任者。但記住——我們不像他們。我們不會通過傷害無辜來達到目的。"
當其他人開始執行救援行動時,凱爾悄悄走出控制室,來到一個安靜的觀察平台。城市在下方延伸,數百萬人的生活剛剛被拯救,但也有數十萬人正在經歷他無法想象的創傷。
莉娜悄然來到他身邊:"你做了正確的事,凱爾。"
"有正確的事嗎?"他輕聲問,"或者只是不那麼錯誤的選擇?"
她握住他的手:"你給了大多數人一個機會。有時候這就是所有能做的。"
在星空下,凱爾意識到記憶邊緣的竊賊不僅僅是偷取記憶的人,也是守護記憶的人。而今晚,他不得不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偷走一些人的記憶以拯救更多人的記憶。
這是一個他永遠不會忘記的抉擇,無論未來還有什麼等待着他。
遠處,第一縷曙光開始照亮地平線。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對許多人來說,這將是記憶完全不同的一天。
凱爾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平台。工作還沒有完成,休息可以等待。
畢竟,他是記憶邊緣的竊賊,而記憶的世界既廣闊又脆弱,需要有人守護其中的平衡——無論代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