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晨起,月奴照例先去看蠶。繭子雪白厚實,已到了該采收的時候。她指尖拂過那些瑩潤的繭殼,心裏盤算着開繅的日子。忽然,她手指一頓,目光落在繭山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繭子上。那繭子顏色並非純白,而是帶着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銀灰色光澤,質地似乎也更爲緊密。

月奴心中微訝。她養蠶多年,從未見過這種異色繭。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繭子單獨挑出來,放在手心細看。陽光下,那絲銀灰光澤流轉,竟隱隱構成一個極其模糊的、類似水渦狀的紋路。這紋路……她心頭猛地一跳,立刻想起桑林中那塊刻着水渦符號的青石!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繭子,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是巧合嗎?蠶吃了沾染那暗紅色泥土氣息的桑葉?還是……別的什麼?

“姐,水燒好了。”阿禾在灶間喊。

月奴定了定神,將那個特殊的繭子小心地藏進懷裏,若無其事地應了一聲。

整整一天,那個銀灰色的繭子像一塊小石頭,硌在月奴的心上。她心神不寧,繅絲時差點燙了手,去田裏除草,也漏掉了幾處稗草。傍晚時分,她借口去溪邊清洗蠶具,獨自一人走到僻靜處,從懷裏掏出那個繭子,對着西斜的日光再次仔細端詳。

紋路確實很像,但更加天然、模糊。她鬼使神差地,用指甲輕輕掐破一點繭殼,扯出一根絲頭。絲線入手,比尋常蠶絲更涼,也更柔韌。她試着扯了扯,竟異常結實。

這到底是什麼?

“月奴姐姐?”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月奴一驚,迅速將繭子藏回袖中,轉過身。是小草,手裏拎着個小竹籃,裏面是半籃剛挖的野菜。

“小草啊。”月奴鬆了口氣。

小草好奇地看着她:“月奴姐姐,你在這裏看什麼呀?”

“沒什麼,看看水。”月奴岔開話題,“挖野菜去了?”

“嗯!”小草點點頭,隨即小臉垮下來,“不過沒挖到多少。我娘說,近來溪邊好些地方的野菜都長得不好,葉子發黃,還有怪味。我娘都不讓我去老井那邊挖了,說那裏的土顏色都變了。”

土色變了?月奴心頭又是一動。“變成什麼顏色了?”

“嗯……有點紅紅的,像生了鏽。”小草比劃着,“我娘說晦氣。”

暗紅色……範圍在擴大?

月奴摸了摸小草的頭:“聽你娘的話,別去那些地方。去村西頭那片坡地看看,那裏的薺菜應該還好。”

打發走小草,月奴再也按捺不住。她找了個隱蔽的樹叢,將懷裏那個銀灰色繭子埋了進去,做了個不起眼的標記。這東西太蹊蹺,不能放在身邊。

回家的路上,她心亂如麻。異色繭,水渦紋,暗紅土,老井異常……這些零碎的線索,像散落的珠子,似乎被一根看不見的線隱隱串着,而線的另一端,就系在她腳下這片土地,或許……也系在她自己身上。

她想起一些極其久遠、幾乎被遺忘的片段。那是很小的時候,祖母還在世,夏夜納涼,搖着蒲扇,說過一些含糊的話:“咱們柳家,在這兒扎下根,比村裏其他姓氏都早……祖上是守這片山的……”具體守什麼,祖母沒說下去,只是摸着她的頭,渾濁的眼睛望着後山的方向,嘆了口氣,“有些事,忘了好。平安是福。”

守山的?守什麼?與那些古跡有關嗎?

還有阿爹。阿爹是村裏最好的獵手,對後山地形了如指掌,卻從不深入老鷹崖那片區域。有一次她問起,阿爹沉默了很久,只說:“那地方,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別去。地氣不對。”

地氣不對……和風水師說的一樣。

月奴從未深想過這些。爹娘早逝,留下的只有這幾畝薄田和一身養活自己的本事。她像所有普通村女一樣,只關心田裏的收成,蠶室的桑葉,弟弟的溫飽。那些玄之又玄的家族舊事,地氣傳說,離她的生活太遠。

可現在,這些遙遠的記憶碎片,卻被眼前一連串的怪事激活,在她腦中嗡嗡作響。難道,柳家祖上,真的與這片土地下的秘密,有着某種特殊的關聯?所以她才對土地有着異乎尋常的感知和執着?所以,當李諭要奪走這片地時,她心底那股不惜一切也要守護的沖動,不僅僅是爲了生存,還有更深層的、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卷入的,就不僅僅是一場田產之爭了。

夜裏,月奴輾轉難眠。她起身,悄悄走到供奉爹娘牌位的簡陋木龕前,點燃一炷劣質的線香。煙霧嫋嫋上升,模糊了牌位上簡單的字跡。她跪下來,閉上眼,在心裏默默問:“爹,娘,咱們家……到底是什麼來歷?我該怎麼做?”

沒有回答。只有窗外呼嘯的風聲,和遠處隱約的、不知是野狗還是別的什麼的嗚咽。

第二天,錢管家找的打井人進村了。一共三個人,領頭的姓魯,是個膀大腰圓、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話不多,眼神精明。他們帶來了全套打井的工具,轆轤、鑽頭、繩索、柳條筐,叮叮當當地堆在祠堂前的空地上。

王裏正陪着,向圍觀的村民解釋:“近來天旱,村裏幾口老井出水都不旺了。李大人體恤鄉裏,特意請了師傅來,打算在村子東頭,挨着溪水上遊的地方,打一口新井,方便大家取用。”

這個理由聽起來冠冕堂皇。天旱是實情,打井也是好事。可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村子東頭,溪水上遊,離月奴家的田和桑林那片緩坡都不算遠。

月奴站在人群外圍,冷眼看着。魯師傅正跟王裏正和錢管家低聲說着什麼,手指在地上劃拉着,似乎在確定井位。錢管家的目光,偶爾會狀似無意地掃過人群,在月奴臉上停頓一瞬,又快速移開。

村民們大多面露喜色。打口新井,總是方便的。只有少數幾個老人,眉頭皺着,低聲交換着眼神。

“東頭打井……那地方,靠山近水,老話說,是‘地眼’之一啊,能隨便動嗎?”一個須發皆白的族老喃喃道。

“李進士好心,咱們能說啥?”另一個老人嘆氣,“只盼別打出什麼不該打的東西。”

開工的吉時選在第三天清晨。魯師傅帶着徒弟,在王裏正和錢管家圈定的地方,搭起了井架,開始破土。沉重的鑽頭被絞盤拉起,又重重落下,沉悶的撞擊聲回蕩在清晨安靜的村莊裏。

月奴沒有去看。她帶着阿禾,去了更遠的山坳裏采桑葉。那裏的桑樹長得不如溪邊茂盛,但好在幹淨。她需要離那打井的聲音遠一點,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采葉的間隙,她靠着一棵老桑樹坐下,望着遠處被薄霧籠罩的村莊輪廓。打井的撞擊聲隱隱傳來,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她摸了摸袖袋,裏面是宋夫子送來的那塊“朱衣”殘塊。清苦的香氣似乎能讓她稍許安定。

如果……如果柳家祖上真的與守護此地有關,那麼面對如今這局面,她該做的,就不僅僅是保住幾畝田了。她得弄清楚地下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李諭和錢管家到底想通過打井達到什麼目的,還有……她身上可能背負的、自己都不知道的責任。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沉重,卻也奇異地讓她更加堅定。迷霧依然濃重,但至少,她開始試圖看清自己在迷霧中的位置。

傍晚回到家,打井的聲音已經停了。阿禾去打聽了回來說,第一天很順利,挖下去一丈多深,都是正常的沙土碎石。

月奴點點頭,沒說話。她走到後院,看着蠶室裏那些潔白瑩潤的繭子。普通,卻又珍貴。這就是她的生活,她無論如何也要守護的生活。

夜深人靜時,她再次走到爹娘牌位前。這一次,她沒有問。她只是靜靜地站着,仿佛能從這沉默的供奉中,汲取到一絲來自血脈深處的、微弱卻堅韌的力量。

窗外,月光晦暗。打井的第一天平靜度過,但月奴知道,這平靜之下,暗涌從未停歇。而她,這個原本只知種田養蠶的普通農女,正被迫一步步走向漩渦的中心,去面對她或許早已注定要面對的命運。她的身份,如同那枚銀灰色的繭子,正在尋常生活的絲縷包裹下,悄然發生着不爲人知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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