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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前十二個小時,我的圍巾終於織好。
黑色的羊絨線,是我特意選的,應該很襯他的膚色。
我抿唇一笑,仔細把圍巾疊好放在床頭。
視線卻掃到了放在床頭的一瓶桂花醬上。
不是齊君山送來的那種青瓷古罐,而是一個普通的玻璃瓶。
看上去是市面能買到的上等貨。
我不知道是誰放在這裏的,只知道我一睜眼它就出現在了我床頭櫃上。
那天早晨,正巧齊太太也來看我了。
她捻着佛珠在我床邊坐下,握住我的手。
她看起來很疲憊。
每一次齊君瀾生病住院,齊太太總是徹夜陪在她最心愛的小女兒身邊,一宿一宿地熬。
這次也不例外。
她怔怔看了我好一會兒,最後視線落在我床頭櫃上的桂花醬上。
「你也喜歡吃桂花醬?」
我點了點頭。
她眼眶瞬間紅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
「真是奇怪,君山跟我說你也喜歡桂花醬,我還不信。」
「君瀾就對桂花過敏......」
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喃喃說出來的。
她的眼淚流得更急,握着我的手也無意識地收緊,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皮膚。
許久,她才平靜下來,看着我說:「青瓷,是我對不起你,我做的孽我不會否認。」
「只是我是一個母親,我寧願自己去死也要救我的孩子。」
我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赧然笑了笑:「我知道,齊君瀾有你這個媽媽是她的福氣。」
這句話是真心的。
齊君瀾的確有福氣。
有一個願意爲她傾盡所有的母親。
有一個視她如珍寶的家庭。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當初被抱來齊家的時候,我其實很討厭你。」
「我想憑什麼我的孩子在生死線上掙扎,你卻健健康康笑得沒心沒肺。」
「可是青瓷,你給君瀾的越多,我面對你就越抬不起頭。」
「你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沒辦法的,青瓷,我欠你的,還都還不清了。」
「你要來索命,我不會有一點怨言。」
我看着她眼角的眼淚,有些恍惚。
這些年,齊太太整日在齊家佛堂裏抄經,不問世事。
可我在家裏被齊家遠親和保姆欺負的時候,是她一次次站出來替我罵回去。
還有一次,我病得厲害,高燒不退。
昏沉中,一只微涼的手覆上我的額頭。
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了齊太太坐在我那張窄小的床邊。
後來,她攬起我抱着我下樓。
那是她第一次抱我,也是我這輩子的唯一一次。
真是好遺憾。
我不曾見過我的母親。
所以我直到閉眼那一刻也不會知道,如果我有媽媽,她的懷抱會不會也這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