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半尺寬，一股陰冷的風從廟裏涌出來，帶着陳年灰塵和某種說不清的腐敗氣息。王小虎屏住呼吸，側身擠了進去，李鐵山緊隨其後。
廟內比外面看着更破敗。屋頂塌了半邊，幾束陽光從破洞斜射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正中央的山神像只剩半個身子，腦袋不知所蹤，身上的彩漆剝落殆盡，露出裏面發黑的泥胎。供桌倒在地上，斷成兩截，周圍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瓦罐和朽木。
但王小虎的目光立刻被地上的東西吸引了。
血跡。
雖然已經幹涸發黑，但在陽光照射下，依然能看出那暗褐色的斑塊。不止一處——門檻內側有一小攤，神像底座附近有噴濺狀的點滴，牆角還有一道拖拽的痕跡，延伸到後面倒塌的偏殿。
“不止一個人死在這裏。”李鐵山壓低聲音說，他蹲下來用手指沾了點血跡搓了搓，“血幹了，但沒完全幹透。最多三天。”
三天前，正是劉老遇害的那晚。
王小虎的心往下沉。他運起《醉仙訣》，將一絲靈氣運到鼻端。普通人的嗅覺立刻被強化了數倍，各種氣味紛至沓來：黴味、灰塵味、老鼠屎的騷味，還有……
血腥味。
淡淡的，但很新鮮，混着一股奇異的香氣——像是某種香料焚燒後的餘味，甜得發膩，讓人頭暈。
“聞到什麼了？”李鐵山見他神色有異。
“有股香味。”王小虎皺眉，“您聞不到？”
李鐵山用力吸了吸鼻子，搖頭：“只有黴味。你修爲在身，五感比常人敏銳。”
王小虎點點頭，示意李鐵山警戒門口，自己則開始仔細勘察。他先檢查了那些血跡。門檻內側的血跡呈圓形，像是有人在這裏受傷，血滴落形成。神像附近的噴濺狀血跡範圍較大，應該是動脈被割破，血液噴涌而出。
但最讓他在意的是那道拖拽痕跡。
血跡斷斷續續，從神像旁一直延伸到偏殿的殘牆後。他順着痕跡走過去，繞過倒塌的梁柱和碎瓦，來到偏殿——這裏塌得更徹底，只剩三面殘牆，地上滿是瓦礫。
痕跡在這裏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王小虎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面。瓦礫有被翻動過的痕跡，雖然很輕微，但在他強化後的視力下，能看到幾塊石頭的擺放位置不太自然——像是被人匆匆掩蓋了什麼。
他輕輕撥開那些碎石。
下面是一個淺坑，新挖的，土還是溼的。坑裏空空如也，但坑底有一些黑色的灰燼，還殘留着那股奇異的香氣。
“埋過東西。”王小虎喃喃道，“又被挖走了。”
“什麼？”李鐵山跟了過來。
王小虎把發現說了。李鐵山盯着那個淺坑，臉色凝重：“殺人滅口，埋屍，然後又回來把屍體轉移了。這些人做事很幹淨。”
“爲什麼要轉移屍體？”王小虎不解，“埋在這兒不是更隱蔽嗎？”
“除非……”李鐵山沉吟，“除非屍體上有什麼東西，不能留在這裏。或者，他們要用屍體做什麼。”
這個猜測讓王小虎後背發涼。他忽然想起醉翁說過的話——暗影樓手段狠辣，行事詭秘。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他站起身，環顧四周。廟裏除了血跡和那個淺坑，似乎沒有其他線索了。但那股香氣還在，而且越來越濃。香氣有源頭，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
他閉上眼睛，全力運轉《醉仙訣》，讓靈氣在體內快速循環。隨着功法運轉，他對周圍靈氣的感知也越來越清晰。廟裏靈氣稀薄，但有幾個地方的靈氣流動不太正常——像是被什麼東西幹擾了。
一處是神像背後。
一處是供桌下方。
還有一處，在屋頂的破洞正下方。
王小虎先走到供桌前。桌子倒在地上，四條腿斷了三條。他掀開桌子，下面只有灰塵和幾只死蟲子。但當他用手觸摸地面時，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靈氣波動——像是某種禁制殘留的氣息。
“這裏布置過陣法。”醉翁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很簡陋的隱匿陣，已經失效了。布陣的人修爲不高，手法粗糙。”
王小虎記下這個發現，又走到屋頂破洞下方。抬頭看去，能看到一小片天空。陽光從破洞照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光斑。光斑裏有些細碎的粉末，在光線下微微反光。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湊到鼻前聞了聞。
是香灰。
但不是普通寺廟裏用的檀香或沉香。這香灰的氣味很特別，甜膩中帶着一絲腥氣，和廟裏那股奇異香氣一模一樣。
“引魂香。”醉翁的聲音凝重起來，“這是一種邪道修士常用的香料，燃燒後產生的煙氣能幹擾人的神智，讓人產生幻覺，也能掩蓋一些特殊的氣味——比如屍臭味，或者靈氣的波動。”
引魂香。
王小虎把這名字記在心裏。用這種香的人，肯定不是正道修士。
最後，他走到神像背後。
這裏光線最暗，蛛網密布，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但在那些灰塵上，有幾個清晰的腳印——比常人的腳印小，而且很淺，像是女子或者身材瘦小的人留下的。
腳印延伸到神像背面的一處裂縫前。
王小虎蹲下身，仔細觀察那道裂縫。神像是泥塑的，年久失修，背後裂開了一道半尺寬的縫。裂縫很深，裏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有什麼。
他伸手進去摸索。
指尖觸到了冰冷、粗糙的泥壁，還有一些碎屑。再往裏探，忽然碰到一個硬物——不大，扁平，邊緣有棱角。
他小心地把那東西掏出來。
是一塊令牌。
巴掌大小，通體黑色，非鐵非木，入手沉重冰涼。正面刻着一個猙獰的骷髏頭，眼眶裏鑲嵌着兩顆細小的紅色晶石，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幽幽的血光。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字體扭曲詭異，王小虎不認識。
但醉翁認識。
“暗影樓！”器靈的聲音在他腦海裏炸響，帶着震驚和一絲恐懼，“這是暗影樓外圍殺手的身份令牌！那骷髏標志，我不會認錯！”
王小虎握緊令牌，冰涼感順着手臂往上爬。他終於找到了確鑿的證據——劉老的死，確實和暗影樓有關。而且從這枚令牌來看，動手的人只是外圍殺手，不是核心成員。
“令牌爲什麼會在這裏？”他問。
“可能是殺手遺落的，也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標記。”醉翁快速說道，“暗影樓有時候會在行動地點留下令牌，既是一種威懾，也是告訴後來者：這裏已經被我們清理過了，別來插手。”
李鐵山走過來，看到令牌，臉色一變：“這是……”
“暗影樓的令牌。”王小虎把令牌遞給他看，但沒有鬆手——這東西太危險，不能讓李鐵山沾上。
李鐵山盯着那骷髏標志，喉結動了動：“他們果然來過。”
就在這時，王小虎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不是溫度降低，而是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和那天晚上在酒館後院的感覺一模一樣，但更強烈，更清晰。他體內的靈氣劇烈躁動起來，像是遇到了天敵。
“快走！”醉翁急聲道，“有東西過來了！很近！”
幾乎在同時，廟門外傳來一聲輕響。
很輕微，像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王小虎和李鐵山同時轉頭。透過半開的廟門，他們看到外面的樹林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一道黑影，快如鬼魅，一閃而逝。
“走！”李鐵山低喝一聲，一把抓住王小虎的胳膊，就往偏殿的殘牆方向拽。
但已經晚了。
廟門“嘭”的一聲被徹底推開。
一個黑衣人站在門口。
從頭到腳都是黑色，連臉都蒙在黑布下，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詭異的紅光。他手裏握着一柄短刀，刀身狹長，泛着青黑色的光澤。
王小虎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能感覺到，這個人身上的氣息——陰冷、血腥，帶着一種死亡的腐朽味。比他在劉老傷口上感受到的氣息更濃烈，更邪惡。
而且，這個人很強。
煉氣五層？六層？甚至更高？王小虎判斷不準，但他知道，以自己煉氣三層的修爲，正面硬抗必死無疑。
黑衣人沒動，只是站在門口，那雙紅眼睛掃視着廟內。當他的目光落在王小虎手中的令牌上時，瞳孔明顯縮了一下。
然後，他動了。
不是沖向王小虎，而是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右手抬起，五指張開，然後猛地握拳。
“轟！”
廟裏的地面突然炸開。
不是真的爆炸，而是一種黑色的霧氣從地底涌出，瞬間彌漫開來。霧氣濃稠如墨，帶着刺鼻的腥臭味，所過之處，蛛網、灰塵、甚至光線都被吞噬。
“是陰煞瘴！”醉翁的聲音帶着驚恐，“快閉氣！這霧有毒，吸入一絲就會腐蝕經脈！”
王小虎連忙屏住呼吸，同時一把拉住李鐵山，往殘牆後躲。李鐵山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老兵的直覺讓他立刻跟着行動。
黑色霧氣迅速擴散，轉眼就充滿了半個廟堂。霧氣中，黑衣人的身影若隱若現，那雙紅眼睛像是兩盞鬼火，在黑暗中緩緩移動。
他在找他們。
王小虎的大腦飛速運轉。硬拼是死路一條，逃跑呢？廟門被堵住了，窗戶都是破的，但跳窗出去肯定會被追上。而且李鐵山在這裏，他不能拋下李鐵山自己跑。
怎麼辦？
忽然，他想起懷裏的護心符。
李鐵山說過，這符能擋一次致命攻擊。但怎麼用？只是戴着就行嗎？還是需要催動？
“護心符是自動觸發的。”醉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需要感受到致命威脅才會激活。你現在還不到絕境，它不會動。”
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王小虎握緊柴刀，另一只手摸向懷裏的醉仙壺。壺身溫熱，像是在回應他的觸摸。他想起了《醉仙訣》裏記載的一些基礎法術——雖然他現在修爲低微，施展不了真正的法術，但以靈氣催動，應該能有些效果。
比如“酒氣迷魂”。
那是《醉仙訣》裏記載的一種小技巧，將體內靈氣與酒氣混合，從口鼻噴出，能短暫幹擾敵人的神智。對修爲高的修士效果不大，但現在是夜晚，廟裏昏暗，霧氣彌漫，或許能創造一絲機會。
他湊到李鐵山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李叔，等下我數到三，你就往左邊那個窗戶跳。別回頭，一直跑，回鎮上。”
李鐵山瞪大眼睛，想說什麼，但王小虎搖了搖頭，眼神堅決。
黑衣人在霧氣中緩緩逼近。他的腳步很輕，幾乎沒有聲音，但每走一步，那股陰冷的氣息就更強一分。
王小虎開始默默運轉《醉仙訣》。丹田裏的靈氣團被調動起來，順着經脈往上涌，到達喉嚨。同時，他悄悄打開醉仙壺的蓋子——壺裏還有一滴築基酒，但他不敢喝，只是讓壺中的酒氣逸散出來，與體內的靈氣混合。
甜香的酒氣和精純的靈氣在口中交融，形成一種奇特的力量。王小虎感到喉嚨發熱，像是含着一團火。
黑衣人離他們藏身的殘牆只有五步了。
四步。
三步。
就是現在！
王小虎猛地從牆後躍出，張大嘴，將口中積蓄的酒氣靈氣混合體全力噴出！
“呼——！”
一道淡金色的霧氣從他口中噴涌而出，帶着濃鬱的酒香，瞬間與黑色霧氣碰撞在一起。兩種霧氣相遇，發出“嗤嗤”的聲響，像是冷水滴進熱油。
黑衣人顯然沒料到這一手，動作頓了一下。那雙紅眼睛閃過一絲詫異，但隨即轉爲更深的殺意。
而就在這一瞬間，王小虎已經完成了接下來的動作——他左手一揚，將一直握在手裏的黑色令牌，狠狠砸向黑衣人的面門！
令牌脫手，在空中旋轉，那個猙獰的骷髏標志在昏暗中格外醒目。
黑衣人幾乎是本能地抬手去擋。
就是現在！
王小虎轉身，一把推在李鐵山背上：“跑！”
李鐵山沒有猶豫，一個箭步沖向左邊那扇破窗，縱身躍出。幾乎同時，王小虎也沖向另一扇窗戶。
但黑衣人反應更快。
“想跑？”
一個沙啞、刺耳的聲音響起，像是金屬摩擦。黑衣人左手一揮，一道黑氣從袖中射出，直追王小虎的後心。
黑氣快如閃電，帶着死亡的寒意。
王小虎能感覺到背後的危機，但他人在半空，無處借力，只能咬牙硬扛。他全力運轉靈氣護住後背，同時心裏祈禱護心符能起作用。
“砰！”
黑氣擊中了他的後背。
劇痛。
像是被燒紅的鐵棍捅穿，又像是被冰錐刺入骨髓。王小虎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但護心符確實起了作用——那股力量在觸及皮膚的瞬間，被一層柔和的白光擋了一下，威力大減。
饒是如此，剩下的力量依然讓他噴出一口血，整個人像斷線風箏一樣飛出窗戶，重重摔在外面的草地上。
“小虎！”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李鐵山回頭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想沖回來。
“別管我！跑！”王小虎嘶吼，掙扎着爬起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黑衣人已經追到窗邊，那雙紅眼睛死死盯着他。
跑！
王小虎咬緊牙關，轉身就往樹林深處沖。後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跑一步都牽扯着劇痛，但他不敢停。煉氣三層的修爲在此刻發揮了作用——雖然受傷，但他的速度依然比常人快得多，體力也更持久。
身後傳來破風聲。
黑衣人追上來了。
王小虎頭也不回，拼命往前沖。樹林越來越密，樹枝抽打在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他顧不上了，只能跑，拼命跑。
突然，前方傳來水聲。
是一條小河！
王小虎眼睛一亮，用盡最後力氣沖過去，“撲通”一聲跳進河裏。冰涼的河水瞬間淹沒全身，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但也沖淡了背後的劇痛。
他屏住呼吸，順流而下。
幾息之後，黑衣人追到河邊。他站在岸邊，紅眼睛掃視着水面。河水湍急，夜色深沉，根本看不到人影。
他在岸邊站了很久，最後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河水中，王小虎憋着氣，隨波逐流。直到實在憋不住了，才悄悄浮出水面，換了口氣，然後又沉下去。
如此反復，順流漂了足足兩裏地，才敢爬上岸。
他癱在岸邊的草叢裏，大口喘氣，渾身溼透，又冷又痛。後背的傷口還在滲血，染紅了周圍的草葉。
夜色深沉，星月無光。
王小虎躺在那裏，看着漆黑的夜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變強。
必須變強。
否則下次，就不是受傷這麼簡單了。
他從懷裏掏出醉仙壺，壺身依然溫熱。又摸了摸護心符，玉佩已經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剛才那一擊，耗盡了它的力量。
“醉翁……”他在心裏呼喚。
“我在。”器靈的聲音響起，帶着疲憊，“你運氣好，那一擊被護心符擋了大半，不然你現在已經死了。”
“那個人……什麼修爲？”
“煉氣六層。”醉翁肯定地說，“而且修煉的是邪功，實際戰力比普通煉氣六層更強。你現在對上他，毫無勝算。”
王小虎閉上眼睛。
煉氣三層對煉氣六層。
差了三層。
在修仙界，三層境界的差距，就是天壤之別。
“我要變強。”他重復道，聲音嘶啞，“更快。”
醉翁沉默了很久。
“還有一個辦法。”他說，“但比喝築基酒更危險。”
“說。”
“醉仙壺裏，封印着上古酒仙留下的一道‘醉仙本源’。”醉翁緩緩說道，“那是酒仙畢生修爲的精華，如果能吸收煉化，你的修爲會暴漲。但以你現在的身體和境界，吸收本源……九死一生。”
王小虎睜開眼睛，看着手裏的銅壺。
壺身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
“九死一生……”他喃喃道，“那也有一生。”
他握緊壺身，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嚇人。
“我要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