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窗外的城市正一盞盞亮起,像一塊被驟然點亮的巨大電路板,光流如織,脈絡分明。
這是安妮在市中心給宋暖臨時安的“窩”,頂層公寓,大得能聽見回聲。落地窗像一面巨大的畫框,將整座城市的喧囂與繁華框了進來,卻又隔得遠遠的,冷眼旁觀。
客廳裏,兩個小不點兒正像小衛星似的繞着宋暖轉。
“媽媽,你要穿這件亮晶晶的裙子去打仗嗎?”宋念暖仰着蘋果似的小臉,大眼睛裏全是好奇。她的小手指着衣架上那條煙灰色的單肩長裙,裙子上綴滿了細碎的晶石,在水晶燈下,流光溢彩,像揉碎了的星光。
宋暖被女兒天真的話逗得心頭一軟,她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女兒柔軟的發頂:“傻丫頭,不是打仗。媽媽是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晚會,把媽媽設計的寶貝亮給大家看。”
“哦!就像童話裏的公主,要去展示她的魔法寶石!”念暖恍然大悟,眼睛亮得像兩顆黑曜石。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涼的裙擺,又迅速縮回來,仿佛怕弄壞了什麼絕世珍寶,“那媽媽一定是晚會上最最漂亮的公主!”
跟妹妹的興奮不同,宋思秦這小家夥就冷靜得不像個六歲的孩子。他雙手抱在胸前,小眉頭微微皺着,像個小大人似的,在禮服和旁邊梳妝台上的首飾之間來回掃視。
那套首飾,同樣出自“Nuan”品牌,主題是“破曉”。鑽石的切割鋒利如刀,組合在一起卻又透出沖破黑暗的希望之光。
“裙子的剪裁,能最大化地修飾媽媽的身材比例,顯得高挑。”他一本正經地開口,聲音稚嫩,語氣卻老成,“首飾的棱角,剛好和裙子柔順的光面形成反差,視覺沖擊力更強。嗯……整體造型,定位是‘展示者’,而不是‘被觀賞的花瓶’,策略正確。”
宋暖有些驚訝地看着兒子,隨即失笑。這孩子的觀察力和邏輯思維,總讓她覺得他身體裏住着一個老靈魂。
“行啊,思秦小評委,分析得真到位。”她笑着,在兒子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當當當!救兵來啦!”話音未落,安妮已經提着幾個奢侈品牌的大手提袋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像個打了勝仗的女將軍,“高跟鞋、手包,還有給兩個小寶貝的禮物,我全搞定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舒適家居服,素面朝天卻依舊難掩清麗風華的宋暖,誇張地吹了聲口哨:“哇哦,暖暖,我敢拿我下半年的獎金打賭,今晚你一出場,絕對能秒殺那些妖豔賤貨,豔壓全場!”
宋暖無奈地接過袋子,哭笑不得:“拜托,焦點是我的作品,不是我這個人。”
“作品和人一樣精彩,這叫強強聯合!”安妮朝她擠了擠眼,然後蹲下身,變戲法似的從袋子裏掏出兩個包裝精美的盒子,“來,幹媽的見面禮!今晚保姆阿姨帶你們,媽媽和幹媽要去打一場漂漂亮亮的翻身仗!”
“哇!是芭比娃娃!”念暖歡呼一聲,抱着禮物愛不釋手。
思秦得到的則是一套看起來就很復雜的高級兒童科學實驗套裝,他雖然只是小聲說了句“謝謝幹媽”,但那雙眼睛裏瞬間燃起的興趣光芒,卻比任何話語都來得真切。
保姆很快過來,領着兩個玩心大起的小家夥去洗漱睡覺了。
公寓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遙遠的車流聲。
安妮幫着宋暖最後過了一遍明天發布會和晚宴的流程。樣品已經安全運抵會場,安保、媒體、嘉賓名單……所有的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只等明天。
“緊張嗎?”安妮遞給宋暖一杯溫熱的牛奶,眼神裏帶着關切。
宋暖接過杯子,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側臉,而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車河,像一條永不停歇的金色長河。
六年了。
她終於又回到了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狼狽出逃的宋暖,而是設計師Nuan。
“有一點。”她坦然承認,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輕輕摩挲,“但更多的,是期待。”
她期待自己的心血之作,能被更多人看見和認可;期待“Nuan”這個名字,能真正在國內市場站穩腳跟。
至於其他……比如,那個可能會在宴會上遇到的“故人”。
她不是沒想過。只是那份曾經讓她痛徹心扉、幾乎毀掉她的情感,早已被六年的異國歲月,被孩子們天真的笑容,稀釋成了記憶深處一個模糊的符號。不痛了,也不癢了。
她不再是那株需要依附大樹才能生存的菟絲花。她是設計師Nuan,是宋思秦和宋念暖的母親。她的事業,她的孩子,就是她最堅硬的鎧甲。
“放心吧,”安妮走過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篤定得像在宣誓,“你現在可是鈕祜祿·暖!自帶王者氣場,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更何況……”她促狹地壓低了聲音,朝孩子的房間方向努了努嘴,“咱們手裏,還握着兩張誰也想不到的終極王牌呢!”
宋暖知道她指的是孩子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別瞎說。”她只想讓孩子們在平靜安寧的環境裏長大,至少現在,她不想把他們卷入任何不必要的紛爭。
第二天傍晚,天色剛剛擦黑,預約的化妝師和發型師就準時上門。
當宋暖換上那條煙灰色長裙,戴上“破曉”系列,完成最後的妝發,從臥室裏走出來的那一刻:
一向見慣了她各種模樣的安妮,也實實在在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鏡子裏的那個女人,身姿曼妙,容顏清麗。眉眼間,曾經屬於少女的青澀和柔弱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歲月沉澱下來的從容與自信。
那條裙子,像第二層皮膚般完美地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曲線,細碎的晶石隨着她的動作,折射出點點星芒。而她脖頸間、耳垂上、手腕上,那套凌厲而璀璨的“破曉”鑽石,更是爲她平添了幾分不容侵犯的強大氣場。
她不再是溫室裏需要被呵護的花朵,而是歷經風沙,終於在絕境中綻放的沙漠玫瑰。美麗,堅韌,且自帶鋒芒。
“我的老天……”安妮喃喃自語,眼睛都看直了,“暖暖,我現在已經開始擔心,明天的財經版和娛樂版頭條,都要被你承包了。”
宋暖看着鏡中的自己,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個笑容,自信而明朗,帶着一種徹底掌握了自己人生的篤定。
【秦霄賢,希望再見時,你能記住我現在的樣子。】
她在心裏,平靜地對自己說。
這不是爲了向他證明什麼,也不是爲了報復。這僅僅是對自己這六年所有努力和掙扎的一個交代。
她很好。
真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
“走吧。”她拿起搭配的同色系手包,轉身對安妮說道,聲音平穩而有力。
門外,專車早已靜候。它將載着她,駛向那個匯聚了名流、財富與鎂光燈的戰場。
那裏,是她展示新生與力量的舞台。
夜色溫柔如水,水面之下,卻早已暗流涌動。
一場時隔六年的,無聲的“重逢”,即將在觥籌交錯之間,緩緩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