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宮殿,金碧輝煌,歌舞升平。項羽高踞王座,享受着作爲西楚霸王的無上榮光。然而,那曾經在戰場上熠熠生輝、充滿了征服欲望的銳利眼神,此刻卻在觥籌交錯和靡靡之音中,顯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與……厭煩。
擺在眼前的是堆積如山的政務竹簡、各路諸侯心懷鬼胎的奏報、以及麾下將領們爲了封賞和地盤喋喋不休的爭吵。這些在項羽看來,遠不如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廝殺來得痛快。
“籍哥,你看這齊地田榮,自立爲王!簡直是不把你放在眼裏!”龍且怒氣沖沖地拿着一份軍報,打破了宴飲的氣氛。
項羽眉頭一皺,將手中的酒樽重重頓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濺出:“跳梁小醜,何足掛齒!派兵剿了便是!”他更關心的是今晚狩獵的安排。
範增在一旁,花白的眉毛緊鎖,憂心忡忡:“上將軍,田榮雖不足懼,然此例一開,恐天下諸侯效仿,屆時……”
“屆時如何?”項羽不耐地打斷,“誰敢不服,我便打到他服!亞父,這些瑣碎政務,你與諸位大夫商議着辦便是,不必事事煩我!”他揮了揮手,仿佛要驅散這令人不快的議題。
坐在下首的餘二喜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知道,項羽骨子裏是純粹的軍事家,是戰場上的神,卻對政治博弈和日常治理缺乏興趣和耐心。這種性格,在取得絕對權力後,正逐漸轉化爲致命的弱點。同時,他也注意到,在角落的文書案幾後,一個面容白皙、眼神靈活的文吏(陳平)正低頭快速記錄着,偶爾抬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被重用的落寞與精明。
宴會草草結束後,餘二喜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尋了個機會,在宮苑的回廊下“偶遇”了正對着滿池殘荷發呆的項羽。
“上將軍似乎心有煩悶?”餘二喜遞上一壺自己帶來的、用新法蒸餾提純過的烈酒。這酒清澈如水,入口卻如火燒,極對項羽胃口。
項羽接過酒壺,猛灌了一口,感受着喉嚨傳來的灼熱感,長長吐出一口酒氣,嘆道:“二喜,還是你懂我。這日日困於宮闕,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聽着那些無聊的爭吵,實在憋悶得緊!”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對自由的向往和對權力的倦怠。
餘二喜心中了然,趁機道:“上將軍乃天縱神武,胸懷四海,志在天下。這些繁瑣政務,確實不應耗費您太多心神。如今大局已定,正當享受之時。至於那些文書往來、錢糧調度、與諸侯扯皮之事,何不交由專人打理?您只需把握大方向即可。”
項羽眼睛一亮:“此言甚合我意!只是……亞父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其他諸將,勇則勇矣,於此道卻非所長。”他看向餘二喜,“二喜,你素來機敏,可能爲我分憂?”
餘二喜心中一動,知道機會來了。他面露難色:“承蒙上將軍信任,二喜本應效力。然揚威軍初建,匠坊諸事繁雜,練兵、督造已占去大部精力,恐難再兼顧如此龐雜之政務,若處理不當,反誤了大事。”
項羽聞言,也覺得有理,有些失望:“那該如何是好?”
餘二喜沉吟道:“上將軍麾下人才濟濟,或有人可堪此任,只是……或許未被發現。”他仿佛不經意地提到,“譬如,今日宴席上,那個負責記錄文書的小吏,觀其行事,倒似條理清晰,反應迅捷。”
“哦?你說陳平?”項羽努力回想了一下,印象不深,“一個文書小吏罷了,能有多大能耐?”
“上將軍,人才如璞玉,需雕琢方能顯其華。”餘二喜微笑道,“不若讓二喜先行試試?我揚威軍中正缺一心思縝密之人,協理文書、賬目,並與各方打交道。可否請上將軍將此人暫借於我?若其果有才幹,既能爲我分憂,將來或也能爲上將軍處理些繁瑣事務。若其不堪用,打發回便是,於上將軍亦無損失。”
他說的合情合理,完全是從爲項羽分憂、順便幫自己找個幫手的角度出發,絲毫沒有流露出對陳平志在必得的意圖。
項羽正煩惱於政務,又極度信任餘二喜,聞言覺得這主意不錯。一個小吏而已,借出去試試無妨,還能讓餘二喜更盡心爲自己辦事(在他看來,餘二喜要人也是爲了更好地管理揚威軍,間接服務於他)。
“區區小事,何須言借?”項羽大手一揮,極爲慷慨,“那陳平,即日起便撥入你揚威軍麾下聽用!若能成事,算是他的造化!若不成,你自行處置便是!”
“謝上將軍!”餘二喜強壓心中喜悅,鄭重行禮。他知道,這條未來的毒士,已然落入囊中。
離開王宮,餘二喜立刻派人去尋陳平。
當陳平懷着忐忑與不解,來到揚威軍駐地,見到餘二喜時,餘二喜並未多言,只是將一份關於揚威軍與趙國、齊國物資往來、存在諸多模糊不清之處的賬目副本,推到了他面前。
“陳先生,久仰。”餘二喜語氣平和,“此賬目混亂,牽扯多方,我麾下無人能理清。素聞先生精於籌算,不知可否助我?”
陳平先是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他立刻明白,這不是普通的查賬,而是一次考校,更是一個機會!他深吸一口氣,沒有多問,拿起賬目,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不僅將賬目理得清清楚楚,還指出了其中幾處可能被人動了手腳、中飽私囊的關鍵環節,其心思之縝密,對人性貪婪把握之精準,令在一旁觀摩的呂宓都暗自心驚。
餘二喜撫掌大笑:“我得陳平,如劉邦得子房(張良)矣!”
陳平放下賬目,看向餘二喜的目光已完全不同,他整理衣冠,鄭重下拜:“陳平,飄零半生,未遇明主。將軍知遇之恩,平,必竭誠以報!”
他知道,自己這條潛藏於淺灘的蛟龍,終於遇到了能助他興風作浪的江河。
餘二喜親手扶起他,陳平這樣頂尖的謀士投入自己麾下,心中不免豪氣頓生。而霸王的煩惱,恰恰成了他壯大自身的最佳掩護。
時代的浪潮,正在悄然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