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乾清宮。
容恒剛下早朝,褪下繁重的朝服,換了一身墨色暗紋常服,斜倚在臨窗的軟榻上,指尖按着微微發脹的太陽穴。
早朝上那群老臣爲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又吵吵嚷嚷,聽得他心煩。
御前總管福安輕手輕腳地奉上一盞溫熱的參茶,低聲稟報:“陛下,瑤華宮那邊已經派人徹底清掃打理過了,一應陳設物件也都按貴妃份例換上了最新的,您看……可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
容恒眼皮都沒抬,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既是貴妃,份例之內,按最好的來。沈家那邊……面子總要給足。”
他頓了頓,補充道,“庫房裏那對兒紫玉琉璃屏風,還有前兒貢上來的那套粉彩十二花神杯,都給她送過去。”
福安心中微訝,那兩樣可是難得的精品,陛下平日裏看都懶得看一眼這後宮諸事,如今倒是大方。
他面上不動聲色,恭敬應道:“是,老奴這就去安排。”
這時,暗衛統領玄墨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殿內陰影處,低聲回稟:“陛下,沈家小姐巳時初刻入宮,儀仗已至玄武門。沈家陪送……箱籠頗多。”
連一向沒什麼情緒的玄墨,在說到“箱籠頗多”時,語氣都似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波動。
容恒聞言,終於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這是把將軍府搬來了?”
他想象了一下那場景,覺得有點好笑。
這沈家,果然是寵女無度。
福安也忍不住笑道:“老奴聽說,沈大將軍連小姐慣用的拔步床都想搬進來,被沈小姐好說歹說勸住了。”
容恒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這份近乎笨拙的寵愛,倒讓他對那位素未謀面的沈家小姐,少了幾分戒心,多了點……看熱鬧的興趣。
他重新闔上眼,像是隨口問道:“宮裏其他人,沒什麼動靜?”
福安立刻心領神會,知道陛下問的是其他幾位主位娘娘,便斟酌着回道:“回陛下,德妃娘娘一早便吩咐了內務府,讓務必妥善安排瑤華宮事宜,還派人送了幾盆名品蘭花過去,說是給沈貴妃添添生氣。”
容恒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
秦月瑤是首輔秦文正之女,知書達理,一向以“賢德”標榜,更是他皇帝身份的……
怎麼形容呢,標準的忠臣,最大的願望大概是容恒勵精圖治。
她此舉,既有拉攏示好之意,也更像是在維護後宮的“穩定團結”,符合她一貫的作風。
“良嬪娘娘那邊……”福安頓了頓,語氣帶了點無奈的笑意,“派人去瑤華宮小廚房打聽了一下,問沈貴妃平日喜好什麼口味,說是……日後好一起探討美食。”
良嬪是國子監祭酒林清源的女兒,性子憊懶,入宮純粹是家裏爲了表忠心塞進來的,在宮裏就是個混吃等死的閒人。
也許出入宮時,是對容恒存了幾分愛慕之心的,但容恒“不行”,根本不進後宮,再多心思也歇下來。
她主動接近沈知意,大概率是真想找個“飯搭子”。
“至於淑妃娘娘和柔嬪娘娘……”
福安的聲音低了些,“淑妃娘娘今日稱病,未出宮門。柔嬪娘娘則在御花園‘偶遇’了送賞賜去瑤華宮的宮人,問了幾句賞了些什麼。”
容恒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與厭煩,但很快又歸於平靜。
淑妃蘇婉儀和柔嬪周雨薇是怎麼進的宮,他一清二楚。一個是被野心勃勃的吏部尚書父親送進來爭奪後位的,另一個是安遠侯府塞進來,既爲固寵,也帶着點跟沈家別苗頭的意思。
這宮裏都是被家族裹挾着的女子,德妃和良嬪是家裏表忠心弦進來的,但另外兩位……
但只要她們不鬧得太過分,不把手伸到前朝,不影響他的清靜,他也懶得理會這些女人間的小心思。
畢竟,當初納她們,或多或少也有平衡前朝的意思。
大家維持着表面和平,各自相安無事便好。
“盯着點,”容恒語氣淡漠,聽不出情緒,“只要不鬧出格,隨她們去。若是有人不長眼……”
他後面的話沒說完,但殿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了幾分。
福安和玄墨同時心中一凜,恭敬應道:“是。”
容恒重新拿起那盞參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冷意只是錯覺。
他看向窗外,目光似乎落在了瑤華宮的方向。
“沈擎山的女兒……”他低聲自語,帶着點難以言喻的興味,“但願你真如傳聞中那般,‘天真爛漫’,別給朕惹太多麻煩。”
他這後宮,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
如今塞進來一個被父兄嬌寵、心思不明的小丫頭,這潭水,怕是再也難靜了。
不過……他似乎,也並不討厭這種可能會帶來的“變數”。
畢竟,看戲,總比對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奏折有意思那麼一點點。
“福安。”
“老奴在。”
“傳朕口諭,沈貴妃初入宮闈,若有不慣之處,一應需求,盡量滿足。無需事事來回朕。”
“是,陛下。”
容恒揮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
他獨自坐在榻上,指尖輕輕敲着桌面。
沈知意……朕給你足夠的寬容和優待,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