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畫室設在別墅三樓一間廢棄的儲藏室裏。這是她花了整整一周時間清理出來的——搬走積滿灰塵的舊家具,擦洗蒙塵的窗戶,在地板上鋪上廉價的防水布。畫室朝北,光線穩定而柔和,正是最適合作畫的角度。
最讓她滿意的是,這個房間恰好位於監控系統的盲區。張媽說這裏原本是顧承淵小時候的遊戲室,後來荒廢了。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監控攝像頭從未延伸到這裏。
此刻,蘇晚站在畫架前,凝視着剛剛完成的玉蘭系列第一幅作品——《雨中綻放》。畫面上,一株玉蘭在暴雨中挺立,花瓣被雨水打溼卻依然倔強地綻放,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遠處模糊的城市輪廓。
她退後兩步,審視着自己的作品。技法上還有瑕疵,色彩運用也略顯生澀——畢竟她已經三個月沒有正經畫畫了。但畫中有一種東西讓她自己都感到驚訝:一種近乎悲壯的堅韌感。
“夫人,您在這裏啊。”張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裏端着一杯熱茶,“我找您半天了。”
蘇晚接過茶杯:“謝謝張媽。有什麼事嗎?”
“沈小姐在樓下發脾氣呢。”張媽壓低聲音,“說她的鋼琴聲被幹擾了,非要找出是誰在制造噪音。”
蘇晚皺眉。她的畫室在三樓,琴房在二樓東側,中間隔着整整一層樓和兩道隔音牆。沈清歌這借口找得實在拙劣。
“她只是找個理由而已。”蘇晚抿了口茶,“顧先生在家嗎?”
“一早就去公司了。”張媽猶豫了一下,“夫人,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沈小姐最近越來越過分了。昨天她居然讓女傭把您的幾件衣服收起來,說是‘太寒酸,配不上顧家的門面’。”
蘇晚的手指收緊,茶杯在手中微微發燙。這已經不是沈清歌第一次越界了。自從晚宴那晚後,沈清歌的挑釁變本加厲,仿佛在測試蘇晚的底線。
“那些衣服呢?”她平靜地問。
“我偷偷收起來了,放在您衣帽間最裏面的櫃子。”張媽說,“夫人,您不能總是這麼忍讓啊。”
蘇晚看着畫架上那株風雨中的玉蘭,突然有了主意:“張媽,幫我個忙好嗎?”
“您說。”
“去告訴沈小姐,我馬上下去向她道歉。”蘇晚放下茶杯,走到窗邊,“另外,今天下午我想吃桂花糕,能麻煩您去城南那家老字號買嗎?我記得那家店下午三點才開門,可能要排隊。”
張媽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麼:“我這就去。可能需要...兩三個小時才能回來。”
“不急。”蘇晚微笑,“路上小心。”
張媽離開後,蘇晚迅速行動起來。她換上一件簡單的棉質連衣裙,將長發隨意挽起,然後從畫室角落的櫃子裏取出一個舊帆布包——裏面裝着她這幾天準備的“道具”。
下樓時,鋼琴聲正從琴房傳來,是肖邦的《革命練習曲》,彈得急促而充滿攻擊性。蘇晚站在琴房門口,等一曲終了才輕輕敲門。
“進來。”沈清歌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不悅。
琴房裏,沈清歌坐在三角鋼琴前,一身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得像是要出席重要場合。看到蘇晚樸素的打扮,她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蘇小姐終於肯露面了?我還以爲你要在那間破畫室裏躲一輩子呢。”
“抱歉打擾你練琴。”蘇晚語氣溫和,“聽說你覺得有噪音幹擾?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房間的隔音嗎?”
沈清歌冷笑:“不必了。我只是想提醒你,這個家不是你的個人工作室。承淵喜歡安靜,你那些畫畫的東西最好收起來。”
“我會注意的。”蘇晚點頭,“對了,有件事想請教你。我最近在整理顧先生母親留下的遺物,發現了一些舊照片,其中有一張...”
她故意停頓,觀察沈清歌的反應。果然,沈清歌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什麼照片?”
“一張顧先生少年時和母親的合影,背景就是後院的溫室。”蘇晚緩緩說道,“顧夫人懷裏抱着一盆罕見的藍色蘭花。我在想,那盆花現在在哪裏呢?”
沈清歌的表情微變。她當然知道那盆藍色蘭花——那是顧承淵母親最珍愛的植物,在她去世後不久就枯萎了。顧承淵曾多次試圖找人培育同樣的品種,都以失敗告終。
“早就死了。”沈清歌故作輕鬆地說,“植物而已,有什麼好在意的。”
“是嗎?”蘇晚從帆布包裏取出一本舊相冊——這是她前幾天在儲藏室翻找畫具時偶然發現的,“可是照片背面有顧夫人的筆記:‘藍夢,承淵十五歲生日禮物,願他如蘭,清雅堅韌’。”
沈清歌猛地站起來:“你從哪裏找到這個的?”
“儲藏室。”蘇晚翻開相冊,指着其中一頁,“還有很多類似的照片和筆記。顧先生知道這些遺物的存在嗎?”
“放下!”沈清歌伸手要搶相冊。
蘇晚後退一步,相冊“不小心”從手中滑落,照片散落一地。其中幾張飄到了鋼琴底下。
“哎呀,抱歉。”蘇晚蹲下身,“能幫我撿一下嗎?”
沈清歌臉色鐵青,但不得不彎下腰去撿照片。就在她俯身的那一刻,蘇晚迅速從帆布包裏取出一個小巧的電子設備,借着身體的掩護,將它貼在了鋼琴底部內側——一個從外面絕對看不到的位置。
設備只有紐扣大小,是她昨天借口“買畫材”時,在電子城某個隱蔽櫃台買的。老板說這是最新型號的微型錄音器,可以連續工作72小時,通過藍牙遠程控制。
“夠了!”沈清歌撿起照片,粗暴地塞回蘇晚手裏,“這些破爛你自己收好,別拿這些來打擾我!”
“抱歉。”蘇晚接過相冊,臉上依然保持着溫和的表情,“那我先上去了。對了,張媽去買點心了,下午家裏可能沒人伺候,你需要什麼的話請自便。”
離開琴房時,蘇晚能感覺到沈清歌憤怒的目光釘在自己背上。但她不在乎。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完成。
回到畫室,蘇晚鎖上門,從帆布包內側口袋取出一個老式手機——同樣是預付費的匿名手機。她打開一個特定的APP,屏幕上顯示出一個閃爍的紅點。點擊連接,耳機裏立刻傳來琴房的聲音。
沈清歌正在打電話,聲音因爲憤怒而尖銳:“...她絕對是故意的!拿着那些破照片來挑釁我...什麼?當然要查!我要知道她還藏了什麼...”
蘇晚摘下耳機,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果然,沈清歌上鉤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蘇晚一邊作畫,一邊監聽琴房的動靜。沈清歌打了三個電話:一個是給她父親,抱怨在顧家受氣;一個是給某個私人偵探,要求調查蘇晚的“秘密”;最後一個打給了顧承淵,聲音立刻變得嬌柔委屈。
“承淵,我不是想告狀,只是蘇晚今天真的有點過分...她故意把婆婆的遺物弄得到處都是,我說了她幾句,她還頂嘴...”
電話那頭,顧承淵的聲音模糊不清,但能聽出他有些不耐煩:“清歌,這些小事你自己處理。我在開會。”
“可是承淵,我最近身體真的不舒服,醫生說需要靜養...蘇晚整天敲敲打打的,我真的受不了...”
“那就讓她去酒店畫室。”顧承淵說,“我會讓李明宇安排。”
蘇晚握緊了畫筆。去酒店畫室?這意味着她將失去這個唯一的私人空間。
但沈清歌還不滿意:“酒店多不方便啊。我是覺得,既然她那麼喜歡畫畫,不如送她去專業的藝術學校住讀?反正你們的婚姻也只是形式...”
“清歌。”顧承淵的聲音冷了下來,“這件事不要再提。”
電話掛斷了。蘇晚靠在畫架上,深深吸了口氣。顧承淵的維護出乎她的意料,但沈清歌的提議讓她警醒——必須加快計劃了。
下午四點,張媽帶着桂花糕回來了。蘇晚下樓時,沈清歌已經不在琴房。她讓張媽把點心分裝兩份,一份送到沈清歌房間。
“夫人,您這是...”張媽不解。
“示好。”蘇晚微笑,“有時候,表面的讓步是爲了更好的進攻。”
果然,半小時後,沈清歌居然親自來畫室找蘇晚,手裏還拿着半塊桂花糕。
“味道不錯。”沈清歌靠在門框上,語氣依然高傲,但敵意明顯減少了,“謝謝。”
“不客氣。”蘇晚正在給第二幅玉蘭畫上色,“要進來看看嗎?”
沈清歌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她的目光在畫室裏掃視——簡陋的畫架,廉價的顏料,牆上貼着的素描稿,還有那幅即將完成的《雨中綻放》。
“你畫的?”她問,聲音裏有一絲真正的驚訝。
“嗯。”蘇晚沒有停筆,“還在練習階段。”
沈清歌走近畫架,仔細端詳那幅畫。良久,她輕聲說:“我母親也會畫畫。水彩畫得很好。”
這是沈清歌第一次提起自己的母親。蘇晚記得資料上寫着她母親早逝,父親再娶,沈清歌從小被送到寄宿學校。
“她畫什麼?”蘇晚問。
“花。各種各樣的花。”沈清歌的聲音有些飄忽,“她說花不會背叛人,你付出多少愛,它就回報多少美。”
畫室裏陷入短暫的沉默。兩個失去母親的女人,在這一刻竟然產生了某種共鳴。
但沈清歌很快恢復了常態:“畫得還行,但也就那樣。真正的藝術家需要天賦,不是努力就夠的。”
“你說得對。”蘇晚平靜地回應,“所以我一直在學習。”
沈清歌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承淵說讓你繼續用這個畫室。但請你注意時間,晚上八點後不要制造噪音。”
“好的。”
門關上了。蘇晚放下畫筆,走到窗邊。夕陽將天空染成金紅色,後院的玉蘭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她想起沈清歌剛才那一瞬間的柔軟,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在這個家裏,每個人都在扮演某個角色。顧承淵是冷酷的商人,沈清歌是驕縱的情人,而她自己是溫順的妻子。
但面具之下,都是傷痕累累的人。
晚上,蘇晚在畫室待到很晚。她完成了第二幅玉蘭畫——《月下獨放》。畫中只有一朵玉蘭,在月光下靜靜綻放,周圍是深藍色的夜空和幾顆疏星。
就在她準備收拾畫具時,手機APP傳來提示音——琴房有動靜。
蘇晚戴上耳機,聽到沈清歌在和人視頻通話。對方是個男聲,應該是那個私人偵探。
“...查到了。蘇晚,22歲,江城藝術學院油畫系大三輟學。母親蘇文娟五年前病逝,父親不詳。她退學是因爲顧承淵的助理找上門,具體交易內容不詳,但可以肯定是一場契約婚姻。”
沈清歌:“契約婚姻?我就知道!那她最近有什麼異常?”
“她每周三下午會單獨外出,說是去醫院復查,但我跟蹤發現她只去醫院待半小時,其餘時間都在市圖書館的藝術閱覽室。另外,她上周在電子城買了一部預付費手機,現金支付,無法追蹤。”
蘇晚的心沉了下去。她自認爲行事謹慎,沒想到還是被盯上了。
沈清歌的聲音帶着得意:“繼續查。特別是她在圖書館查什麼資料,接觸什麼人。還有,想辦法查查她的銀行賬戶,我要知道顧承淵給了她多少錢。”
“這個有點困難...顧家的財務系統防護很嚴。”
“那就想辦法!錢不是問題。”
通話結束。蘇晚摘下耳機,手心全是冷汗。沈清歌的調查比她想象的更深入。如果被她發現“新芽計劃”的事...
她迅速收拾畫室,將重要的素描稿和筆記藏進一個防水文件袋,塞進天花板上的通風管道——這是她前幾天發現的另一個藏物點。
回到臥室已經快午夜。蘇晚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窗外的月亮很圓,讓她想起那幅《月下獨放》。孤獨的玉蘭,寂靜的夜,就像她此刻的處境。
但玉蘭依然要綻放。即使無人欣賞,即使風雨將至。
她拿起手機,給林教授發了條加密信息:“計劃有變,需要提前提交作品集。能否將截止日期提前兩周?”
幾分鍾後,回復來了:“可以,但你必須在一周內完成。另外,評審委員會主席下周會來江城,如果你能爭取到他的推薦,成功率會大大提高。”
蘇晚坐起身:“主席是誰?”
“法國著名藝術評論家,讓·雷諾阿。他下周三在江城美術館有個講座,之後會在江城停留三天。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下周三。也就是五天後。
蘇晚握緊手機,做了一個決定。她不僅要提交作品集,還要想辦法見到雷諾阿。這是她逃離這個牢籠的最佳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夜深了,別墅裏一片寂靜。但在這寂靜之下,暗流正在涌動。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開始,而蘇晚手中的畫筆,將成爲她最有力的武器。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蘇晚的臉上。她閉上眼睛,想象着那株月下獨放的玉蘭。孤獨,但自由。脆弱,但堅韌。
就像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