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沈清霜驗問心鏡。
她站在鏡前,劍意如霜,緩緩壓入鏡紋。問心鏡表面泛起淡淡白光,符紋沉沉,乍看無瑕。
長老們在旁冷眼旁觀。
秦照夜也在,他站得很近,姿態恭敬,像願意接受任何審查。
沈清霜壓下劍意,忽然發現:問心鏡的外層符紋確實無瑕,可在更深處——在鎮器核心的“回紋”裏,有一道極細的裂縫。
那裂縫不是裂壞,是被人“悄悄改過”。
改過的人極其高明,像在一幅畫裏添了一筆,外人看不出,只有真正懂畫的人才會覺得“哪裏不對”。
沈清霜的指尖發冷。
她抬眼看向秦照夜。
秦照夜迎上她目光,笑意溫和:“師姐可查出什麼?”
沈清霜沒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若她此刻當衆指出“問心鏡被改”,長老會第一反應不是查真相,而是壓下此事——鎮器有瑕,會動搖宗門根基。更何況,誰來背這口鍋?掌門?
她不能讓宗門倒。
也不能讓顧塵就這麼死。
她只能把裂縫記在心裏,繼續往下查。
她退一步,冷聲道:“三日之期未到。顧塵暫押雪照峰,由我看管。”
長老們皺眉。
方長老冷聲:“掌門這是——”
沈清霜抬眼,劍意一壓:“我說,暫押雪照峰。”
秦照夜輕嘆,像無奈:“師姐還是舍不得。”
沈清霜看向他,聲音冷得像雪落在劍刃上:“我舍不得的是宗門被人當棋盤。”
秦照夜笑意不變:“師姐言重。”
——
顧塵被押回雪照峰時,天色陰沉。
封靈禁未解,鎖鏈仍在,只是換成更隱蔽的禁制紋路,貼在他腕骨上,像一道道看不見的枷鎖。
他踏入雪照峰陣門的那一刻,風雪撲面,冷意熟悉得像舊夢。
灶室門半掩着。
爐灰裏殘着一點火星。
顧塵看了一眼,心裏微微一動,卻什麼都沒說。
沈清霜站在院裏等他,白衣如雪,神色冷得像從未動搖過。她看着顧塵,許久才開口:“這三日,你住回偏殿。”
顧塵點頭:“是。”
沈清霜的目光掃過他腕骨上的禁紋,眼底有一瞬極細的疼,卻立刻被她壓下:“不要亂走,不要亂動。有人盯着你。”
顧塵抬眼:“師尊是在護我,還是在看管我?”
沈清霜眉心一跳:“你還要頂嘴?”
顧塵笑了笑,不再說。
他進偏殿,第一件事不是坐下,而是走到衣架旁,取下沈清霜常穿的外袍。
外袍袖口又被劍氣割出細口子。
顧塵從櫃裏取出針線,坐到窗邊,低頭補。
針線穿過布料的聲音很輕,像雪落在鬆針上。
沈清霜站在門口看着他,忽然覺得喉間發緊。
十年裏,這樣的場景太多了——她練劍,他補衣;她閉關,他煮茶;她受傷,他擋雷。她一直以爲這是理所當然。
直到如今,她才發現:理所當然其實是他用命堆出來的。
“顧塵。”她低聲喚。
顧塵沒抬頭,只淡淡應:“嗯?”
沈清霜想說“對不起”。
可那三個字像卡在劍鞘裏,拔不出來。她最終只冷聲道:“你爲什麼不辯?”
顧塵手中針線一停,片刻後繼續:“辯得贏嗎?”
沈清霜喉間發緊:“你若辯,我或許——”
“或許什麼?”顧塵抬眼看她,眼神很靜,“或許你就能在大殿上說一句‘我信’?”
沈清霜的臉色瞬間白了。
顧塵卻笑了一下,笑意很輕:“師尊,別逼自己。你說不出來。”
沈清霜的指尖發抖。
她轉身走到石桌旁,端起那杯他煮好的茶——茶還是那杯茶,苦味還是那點苦味,可她忽然覺得茶裏有血。
“我會查清。”她說得很硬。
顧塵點頭:“嗯。”
他繼續補衣,針腳一針一針落下,像在把自己與雪照峰最後的連接縫緊。
補完外袍,他起身把袍子疊好,放回沈清霜房門口的木架上。
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什麼。
沈清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他在做“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補衣,最後一次煮茶,最後一次把她的日常續上。
她心口猛地一沉:“你要做什麼?”
顧塵回頭,笑得溫順:“弟子能做什麼?不過照顧師尊起居罷了。”
沈清霜盯着他,眼底第一次出現一種接近恐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