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倒計時的第一天,宗門就像被點燃了一把火。
火不是明火,是流言。
顧塵被暫押雪照峰的消息傳開後,弟子們的議論從竊語變成了喊聲,從背後變成了當面。
“魔徒還敢住雪照峰?”
“掌門這是包庇!”
“誅魔台三日後開,今日就該把他押下山門示衆!”
有人甚至把黑底白字的“誅魔”旗插在主峰路口,旗在風裏獵獵,像要把所有猶豫都扯成碎布。
雪照峰本就孤,如今更像被整個宗門圍起來的墳。
山道上出現了更多巡守弟子。
執法堂的人名義上是“保護掌門安全”,實際上是看守雪照峰——看守顧塵,也看守沈清霜的態度。
顧塵站在院裏,聽得一清二楚。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辯解。
他只是把灶室的火又添旺了一點,把茶葉重新分裝,把沈清霜常用的劍布洗淨晾幹。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的動作仍舊穩,穩得像什麼都沒發生。
可穩底下,有一種決絕的靜。
午後,有弟子闖到雪照峰陣門外。
他們不敢真破陣,但敢罵,敢喊,敢把石子砸在陣紋上,砸出“砰砰”的悶響。
“顧塵!出來受死!”
“魔徒!滾下雪照峰!”
“掌門若再護,你也一起滾!”
石子砸在陣光上,迸出細小的火星。
顧塵站在院裏,隔着陣光看見外面一張張憤怒的臉。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跪在峰口三日無人來接——那時的他被風雪逼到絕境,如今的他被人心逼到絕境。
區別只在於:那時的風雪沒有惡意。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
終於,一道清冷劍鳴響起。
沈清霜從主殿方向踏雪而來,白衣翻飛,劍意壓得陣門外的所有人同時閉嘴。她站在陣門內,目光冷得像要把衆人凍死:
“誰允許你們來雪照峰鬧?”
一個膽大的弟子咬牙:“掌門,顧塵是魔徒!宗門要他死!你爲何還護?”
沈清霜的聲音冷硬:“宗門要查清,輪不到你們逼宮。”
另一個弟子喊:“三日後你親執劍!今日你護得住,三日後你也要親手殺!你現在護他有什麼用?”
這一句像刀,直捅沈清霜心口。
她的臉色瞬間更白。
可她握劍的手更穩,穩到令人發寒:“滾。”
劍意一震,陣門外衆人被逼退數丈,雪地裏留下狼狽的腳印。
人群散去時,有人低聲罵:“等三日後,看她還怎麼護!”
沈清霜站在原地很久,直到腳步聲遠去,她才轉身回院。
顧塵在廊下站着,手裏端着一盞茶——那盞茶一直溫着,像他一直在等她。
沈清霜看見茶,喉間一緊,冷聲道:“你還煮茶?”
顧塵把茶遞過去,笑得溫順:“師尊今日氣機更亂,茶能壓。”
沈清霜接過,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冷得嚇人。
她皺眉:“封靈禁壓你經脈,你還用真元煨茶?”
顧塵輕聲:“不煨,茶會涼。”
沈清霜的眼眶驟然發紅。
她猛地轉過身,像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態。她是掌門,不能哭;她是師尊,不能軟;可此刻她只覺得胸口被他這句“茶會涼”割得鮮血淋漓。
“顧塵。”她聲音壓得很低,“我已經在查陣門的改動。有人想把東西送進來栽你。”
顧塵點頭:“我知道。”
沈清霜一怔:“你知道?”
顧塵抬眼,眼神很靜:“昨夜我聞到了魔氣。”
沈清霜的背脊一寒:“在哪裏?”
顧塵沒有立刻說。
他走到院角那株雪鬆下,抬手輕輕扒開雪——雪下埋着一小包東西,包布潔白,像剛洗過。
沈清霜瞳孔猛縮:“這是——”
顧塵淡淡道:“他們想埋進我院裏,等搜峰時當證據。”
沈清霜的指尖發抖:“你爲何不告訴我?”
顧塵輕輕笑了:“告訴你,你會爲難。你會立刻撕破臉,宗門就會說你護徒護到發瘋。”
沈清霜喉間哽得發疼。
顧塵把包布遞給她:“你拿走吧。你需要證據,就用這個去抓埋東西的人。”
沈清霜接過包布,掌心冰冷。
她忽然意識到:顧塵一直比她更清醒。清醒到他知道她會被逼到哪裏,清醒到他提前把“能用的證據”遞到她手裏。
他在替她鋪路。
像十年裏無數次那樣。
沈清霜的聲音忽然發啞:“你爲什麼總替我想?”
顧塵垂眸:“因爲你是我師尊。”
這句話太輕,輕到像雪落;又太重,重到像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