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笙回到自己寬敞卻冰冷的臥室,這一晚,他睡得並不安穩。
第二天上午十點,生物鍾讓他準時醒來。頭痛緩解了些,但心頭那團亂麻依舊。他習慣性地走出臥室,來到開闊的廚房島台前,腳步卻頓住了。
魚肚白的島台上空空如也。
沒有溫熱的牛奶,沒有精致的早餐,甚至連一杯清水都沒有。只有冰冷的台面反射着窗外過於明亮的陽光。
一絲不安瞬間攫住了他。
蘇月嫺呢?那個在他出現前就準備好一切的身影呢?難道…昨晚真的把她嚇跑了?想到她平日裏一板一眼、謹小慎微的模樣,再想到自己昨夜那近乎強硬的唐突……聶雲笙的心沉了下去。愧疚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不行。得去看看。
他走到蘇月嫺的保姆房門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敲了敲門。聲音不輕不重,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蘇月嫺?” 他喚了一聲。
裏面靜悄悄的。
聶雲笙的心提了起來,又加重力道敲了兩下:“蘇月嫺?”
依舊是一片沉寂。一種不好的預感升騰起來。他不再猶豫,直接擰動了門把手——門沒鎖。
推開門,紗簾遮不住晨光,蘇月嫺的身影蜷縮着,裹在被子裏,只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頰和幾縷凌亂的長發。
“蘇月嫺?”他快步走到床邊,聲音不自覺地放輕,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擔憂。
床上的人似乎被驚動,艱難地動了動,費力地掀開一點眼皮,眼神迷蒙渙散,完全失去了平日裏的清明。
“少,少爺?”她的聲音沙啞幹澀,帶着鼻音和病態。
聶雲笙的心沉了一下。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額頭,卻在觸碰到她之前,目光落在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腕處,一圈微微泛青的指痕赫然在目!正是他昨晚情急之下用力抓握留下的。
強烈的愧疚淹沒了他,他對她做了什麼?
“你,生病了?”聶雲笙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懊惱。
“沒…沒有…”蘇月嫺矢口否認,頭垂得更低。她哪裏是單純的生病?昨夜那個吻,那陌生而洶涌的感覺,讓她輾轉反側,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畫面,此刻面對聶雲笙,那份羞恥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聶雲笙看着她這副樣子,心裏更不是滋味。他清了清嗓子,生平第一次感到跟人解釋是如此困難,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孩子。他顯得有些笨拙和尷尬,雙手拇指無意識地打着圈。
“昨晚…在客廳…”他艱難地開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我很抱歉。我當時…不太清醒。我的行爲…非常不妥當,冒犯了你。” 他語速很慢,每個字都斟酌着,“那不是…那不是對待一個盡職員工該有的態度。我…我希望能補償你。”
“補償”兩個字像針一樣刺進了蘇月嫺的耳朵。她猛地抬起頭,蒼白的臉上瞬間血色盡失,只剩下被羞辱的難堪。
原來在他眼裏,那只是一個需要“補償”的“冒犯”?一個可以用物質或金錢抹平的“錯誤”?她心底那點因那個吻而起的、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漣漪,被這兩個字徹底擊得粉碎。
“不用!”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被刺痛後的尖銳和倔強,隨即又因爲虛弱而低了下去,只剩下壓抑的顫抖,“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不需要什麼補償,我,我只要還能在這裏工作就行…真的。” 她把“工作”兩個字咬得很重,仿佛在給自己劃下最後的界限。
聶雲笙被她激烈的反應和那句“什麼都不記得了”弄得有些愕然,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再次傷害了她。
“……當然可以。”他只能順着她的話說,語氣幹巴巴的,“這裏的工作,你想做多久都可以。”
不對,蘇月嫺靈光一閃,猛地想起少爺醒了,而自己……自己竟還在床上,她驚慌失措看了看手機,想死的心都有了:“啊!十點多了!對不起少爺!我馬上去做早餐!” 說着就掀開被子。
“別動!”聶雲笙看她莽莽撞撞地起來,下意識地伸手虛扶了一下,隨即又尷尬地收回,耳根不易察覺地微微泛紅,“你…你休息。我自己來。”
他幾乎是有些惶急地轉身,仿佛逃離什麼洪水猛獸。蘇月嫺看着他略顯倉促的背影和他微微發紅的耳根,愣了一下,隨即低頭看向自己——這才驚覺,睡袍的扣子竟然扣錯位了!領口歪斜,露出了一小片鎖骨和下方若隱若現的起伏!
“轟——!” 蘇月嫺的臉瞬間紅得能滴出血來!巨大的羞恥感讓她恨不得立刻挖個洞鑽進去!
她手忙腳亂地洗漱、換好衣服,跟着出了門。聶雲笙正背對着她,有些笨拙地從冰箱裏拿出雞蛋和吐司面包,顯然對於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件事相當生疏。
“少…少爺,還是我來吧…”蘇月嫺小聲說,聲音帶着沙啞。
聶雲笙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裹得嚴嚴實實、臉頰依舊緋紅但眼神躲閃的樣子,剛才的尷尬似乎消減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不用。很久沒動手了,想試試。” 他頓了頓,看她窘迫地站在一旁,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學生,又補充道,“你要是覺得好些了…能幫我把意大利面拿出來嗎?我們做兩份簡單的意面?” 他刻意用了“我們”這個詞,帶着一絲試探的緩和。
蘇月嫺愣了一下,隨即看到他眼中那點不自在但努力釋放的善意,緊繃的神經莫名鬆了一些。她點點頭,默默轉身去儲物櫃拿意面。
廚房裏,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明亮而溫暖。聶雲笙有些笨拙地給面包切片,放進烤面包機,又嚐試着打雞蛋(差點把蛋殼掉進去)。蘇月嫺則安靜地在一旁煮水,準備意面醬料。兩人之間沒有太多交流,只有鍋碗瓢盆輕微的碰撞聲和食物漸漸散發的香氣。氣氛雖然還有些微妙的沉默,但已不似剛才那般尷尬。聶雲笙看着蘇月嫺專注煮面的側影,緊繃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放鬆了一絲。蘇月嫺也感覺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低氣壓似乎消散了,偷偷舒了口氣。
簡單的早餐很快準備好。兩盤熱氣騰騰的番茄肉醬意面,兩杯牛奶,還有幾片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
聶雲笙端着盤子走向餐廳的小圓桌,放下。蘇月嫺習慣性地退後一步,垂手站在他身後,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準備等他用餐完再收拾。
聶雲笙拉開椅子坐下,卻回頭看她,眉頭微挑:“站着幹什麼?坐下吃啊。”
蘇月嫺猛地睜大眼睛,以爲自己聽錯了:“我…我?”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餐桌,滿臉的難以置信。
“不然呢?”聶雲笙看着她驚愕的表情,有些無奈,又覺得有點好笑,“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嗎?就我們倆。”
“就我們倆”… 這四個字,像一陣突如其來的、帶着暖意的春風,猝不及防地吹進了蘇月嫺冰封又混亂的心湖裏,漾開了一圈微小的漣漪。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時忘了反應。
“沒…沒有客人了?”她下意識地問,還是不敢相信。
“沒有。”聶雲笙的語氣不容置疑,“來,坐下,一起吃。” 他看她還在猶豫,又加了一句,帶着點不容拒絕的隨意,“一個人吃飯也悶得慌。”
蘇月嫺看着他已經拿起叉子,開始攪拌自己盤裏的面條,似乎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她遲疑着,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只坐了半邊,腰背挺得筆直,像個菜鳥職員第一次參加重要宴會,全程都帶着一種拘謹的小心翼翼,連拿叉子的手都微微發顫。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坐在雲坻主人餐桌的對面,和他一起用餐。
聶雲笙將她的緊張盡收眼底,卻假裝沒看見。他動作鬆散隨意,仿佛真的只是隨意吃頓便飯。他拿起牛奶壺,很自然地先給她面前的杯子倒滿了溫熱的牛奶。
“喝點熱的。” 他簡短地說。
這個細微的、照顧她的舉動,讓蘇月嫺的心輕輕一顫。她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少爺”,捧起溫熱的牛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暖的液體滑過喉嚨,似乎連帶着僵硬的四肢也舒緩了一些。陽光灑在餐桌上,食物的香氣彌漫,兩人安靜地吃着。沒有主仆的訓導,沒有刻意的交談,只有偶爾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氣氛竟在沉默中奇異地融洽了許多。
吃完最後一口面條,聶雲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你臉色很差。”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舊泛着不健康紅暈的臉頰上,“要不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病徹底好了再工作。”
蘇月嫺拿着叉子的手頓住了:“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