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傘是偏斜的,堪堪遮住了我,身上溼了一遍又一遍,其實我不介意再溼一次,可段寒成不該被污濁的水弄髒。
我們並肩走在瓢潑雨中,傘只有一把,段寒成撐着,我不敢靠近他,只好瑟縮在傘下,餘光掠見了他被淋溼的半邊肩膀。
心沉了沉。
兀自深吸了口氣,每次開口都是我斟字酌句的,“......不用給我打傘的,我已經淋溼了。”
段寒成語氣不變,一本正經中多了份殘忍的疏離與嚴肅,“我只是不想樊姨責怪我沒照顧住你,別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我是不敢的。
當年爲這份自作多情付出了多麼慘痛的代價,我刻骨銘心。
沉默着走完了一條路,窺見周家老宅樓中的光時,段寒成再次開了口,似是警告,也像是確認,“在車上那番話,你記得遵守。”
喜歡他是錯,纏着他是錯,這種錯再也不會犯這番話嗎?
“我會的,過去我太幼稚,那些事我真的很抱歉。”
這一路上不知說了多少對不起與抱歉了,被我纏着的時候,他最想聽我說放棄,可真到聽見的時候,表情又不像是開心。
段寒成不作聲,心如止水。
收了傘,周家的保姆前來迎人,看了眼段寒成與我,率先將毛巾給了前者,誰金貴,一眼就知,不姓周了,連這裏的保姆都可以給我臉色瞧。
段寒成沒收,眸光如炬,“您覺得我比她更需要嗎?”
保姆面容一僵,又將毛巾給了我,“我、我這再去拿。”
我看着着,自知是沒資格接的。
“不用了,我這就走了。”段寒成又發聲。
樊雲聞聲下來時,一眼看見我們站在一起,她快步走過來,緊張心疼都寫在臉上,“怎麼淋成這個樣子,出去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不打傘。”
“打了的。”我攥着毛巾,擦拭手背,“不要緊。”
“都淋成這樣了還不要緊?”
樊雲喚着家裏的保姆,“佟媽,快去放熱水讓霜霜洗個澡,不然要生病的。”
不管到了何時,樊雲的疼愛都不曾消散過,我囁嚅着道謝,在背後二人的觀望下,步履緩慢上了二樓。
我走後,樊雲看向段寒成,戒備掩藏在和藹下,“寒成,怎麼是你送霜霜回來,我不是讓嘉也帶她去......”
“徐京耀沒去。”段寒成面無表情,訴說着實情,“嘉也去找他了。”
“他沒去?”
樊雲端莊的面上多了怒意,“怎麼可以這樣,實在是太不尊重人了,我肯定要告訴他爸媽的!”
話音一落。
她又平靜道:“不管怎麼說還是麻煩你了,以後這種狀況,讓嘉也打電話給我就好。”
段寒成點頭,卻又意味不明道:“樊姨,我聽說,你打算讓將她嫁進徐家?”—
洗澡時我習慣鎖上了門。
聽到樊雲的敲門聲,下意識一抖。
“霜霜,難不難受,要不要準備藥先吃點預防?”
她是來關心的。
“......不、不用了。”
我沒這麼嬌氣,這三年別說是感冒發燒,就算被打到脫臼,都是咬着毛巾自己接的胳膊,疼醒了,顧不得身上的新傷舊傷,就要爬起來冒着風雪去賺錢,冬天腳上永遠是一雙脫了膠的鞋子。
雪灌進鞋裏,可以將腳趾凍到發紫發硬。
相比之下,淋一場雨,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急忙換上衣服出去,樊雲還在等我,她拉着我的手,輕撫着臉,又觸碰額頭,“不是讓嘉也照顧好你麼,怎麼還讓你淋雨了?”
“沒關系的。”
這些年,我學會了體諒,變得知書達理,溫柔又善解人意。
樊雲卻有些不習慣了。
她過去每天都祈禱自己的小女兒懂事一些,別那麼任性,別總惹父親生氣,可我真的變成這樣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又忍不住心酸。
拉着我到一旁坐下,樊雲拿着毛巾,揉搓按壓着我發尾的水珠,那一頭烏黑柔順的發成了如雜草一般的懨懨着,沒有生命力,很枯萎。
如同現今的我一般。
早就失去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