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醒來時,嘴裏有血的味道。

不是新鮮的、鐵鏽味的血,是陳舊的、幹涸的,像在口腔裏放了太久而凝固成痂的血塊。蘇挽月睜開眼睛——那雙遺傳自父親慕容白的深灰色瞳孔,此刻像兩顆被煙霧籠罩的玻璃珠,蒙着一層瀕死者的渾濁。

她躺在黑暗裏。

不,不是純粹的黑暗。頭頂有微弱的光,從扭曲的金屬縫隙間漏下,在空氣中切割出細密的塵柱。灰塵在光柱裏緩慢旋轉,像某種垂死的舞蹈。

她試着移動手指。

右手響應了——指尖傳來粗糙金屬的觸感,冰冷,帶着細微的鏽粉。左手……左手沒有感覺。不,有感覺,但那是錯誤的信號:劇痛從肩膀處傳來,沿着不存在的神經通路向下蔓延,在空蕩蕩的肘關節處戛然而止。

她慢慢轉頭,看向左臂。

沒有了。

從肩膀往下十厘米處,是一個粗糙的、燒焦的截面。傷口被某種黑色的、凝膠狀的物質封住了——是逃生艙的緊急醫療系統,在她失去意識前自動注射的凝血膠和抗感染劑。膠體已經硬化,像一塊醜陋的痂,覆蓋在斷裂的骨骼和肌肉組織上。

她盯着那個截面看了三秒。

然後開始回憶。

畫面像碎玻璃一樣扎進腦海:偵查艇艦橋,警報尖叫,紅光像潑灑的血一樣在控制台上流動。伊森蒼白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她把他推進逃生艙,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陳七在通訊頻道裏喊叫,聲音斷斷續續,被幹擾切割成破碎的音節。

然後是高周波刃的嗡鳴——不是一道,是三道,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同時襲來。她避開了兩道,第三道切過左臂,像熱刀切過黃油。沒有疼痛,只有灼熱,以及……手臂脫離身體的怪異失重感。

再然後,是她自己的逃生艙。彈射,旋轉,星球表面在觀察窗裏急速放大。撞擊。黑暗。

她活下來了。

但伊森呢?

蘇挽月用右臂支撐身體,慢慢坐起來。這個動作讓她眼前發黑,肺裏像有碎玻璃在摩擦。她咬緊牙關,把痛呼壓回喉嚨深處——這是她十二歲進入聯邦軍事學院第一天就學會的事:疼痛是私人的,不應該成爲別人的負擔。

逃生艙——如果這堆扭曲的金屬還能被稱爲“艙”的話——呈四十五度角嵌在某種岩石結構裏。艙體從中間斷裂,前半截不知所蹤,後半截則擠壓成奇怪的形狀,像被巨手捏過的易拉罐。

她所在的這部分是維生單元,相對完整。艙壁上,應急燈還在閃爍,投下間斷的紅色光芒。空氣循環系統已經停了,但密封性尚可——她能聞到自己的血味、燃燒的塑料味,還有某種……潮溼的礦物質氣味。

外面有水聲。

蘇挽月爬到破裂的艙口。艙門卡死了,但她找到了一條縫隙——大約二十厘米寬,足夠她擠出去,如果她還能“擠”的話。

她先觀察外面。

這是一個地下洞穴,比她預想的大。穹頂高約十五米,布滿鍾乳石狀的礦物沉積物,有些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熒光,像倒懸的星空。地面是粗糙的岩石,中央有一條地下河,河水幽黑,流速緩慢。她聽到的水聲就是它發出來的。

逃生艙撞穿了洞穴側壁,嵌在岩層裏,周圍散落着金屬碎片和燒焦的線纜。

沒有敵人。沒有追兵。

暫時安全。

蘇挽月開始移動。她用右臂和雙腿配合,一點點從縫隙裏挪出來。這個過程漫長而痛苦,每一下摩擦都讓左肩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汗水浸溼了她殘破的飛行服——那件原本挺括的聯邦海軍少校制服,此刻沾滿血污和灰塵,右肩的銀色肩章只剩半枚,搖搖欲墜。

終於,她滾落到地面。

岩石冰冷堅硬,硌着她的肋骨。她躺在那兒喘息,深灰色的眼睛盯着頭頂那些發光的鍾乳石。那些光芒很微弱,但在這片絕對的黑暗裏,足夠成爲錨點——讓她知道自己還活着,還在感知這個世界。

五分鍾後,她強迫自己站起來。

腿在發抖,但還能支撐。她檢查了一下剩餘的裝備:右腿側袋裏有一把標準配槍——九毫米“針鼬”型半自動手槍,彈匣還有七發子彈。左腿側袋……空了,那裏的醫療包可能在撞擊中飛出去了。腰間掛着多功能工具刀,還有一個小型應急光源。

以及,最重要的東西,貼身穿着的。

蘇挽月用顫抖的手指解開飛行服領口,從內襯口袋裏掏出一個金屬圓片——比硬幣略大,厚度約三毫米,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接口或標記。這是她從偵查艇主數據庫裏拆下來的固態存儲單元,裏面裝着關於“銜尾蛇”的所有數據,包括第一個錨點的精確坐標。

“鑰匙”的一部分。

她握緊圓片,金屬的冰冷觸感讓混沌的思維稍微清晰了一些。

現在需要做三件事:一、處理傷口;二、確定位置;三、找到伊森——如果他活着的話。

先從最簡單的開始。

蘇挽月走到地下河邊,跪下來。河水清澈得驚人,能看到底部彩色的礦石。她用右手掬水,先喝了幾口——冰涼,帶着礦物的澀味,但可以飲用。然後她開始清洗左肩的傷口。

凝血膠遇水不會溶解,但邊緣開始軟化。她咬着牙,用工具刀小心地刮掉那些已經污染的部分。傷口暴露出來:燒焦的肌肉組織,斷裂的肱骨白森森地戳出來,神經和血管像被扯斷的電纜。

她沒有吐。十二歲那年,父親帶她去參觀聯邦軍事醫學院的解剖實驗室,看着那些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屍體,他說:“如果你要指揮別人去死,至少要懂得死亡長什麼樣。”

她當時吐了。但現在不會了。

清洗完畢,她從逃生艙殘骸裏找到一些相對幹淨的布料——座椅的防火襯裏。撕成條,用牙齒和右手配合,在左肩處做了個簡單的包扎和固定。不夠專業,但至少能止血,防止感染。

然後,她開始探索洞穴。

洞穴大致呈橢圓形,最長直徑約五十米。除了她撞進來的那個破口,還有兩個出口:一個在河流下遊方向,洞口較小,水流從那裏流出;另一個在上遊方向,更大,有人工開鑿的痕跡。

她選擇上遊。

洞口後面是一條人工隧道,岩壁光滑,有明顯的工具切割痕跡。隧道裏每隔十米有一盞嵌入牆面的燈——帝國時代的款式,球形,玻璃罩已經發黃,但居然還有幾盞在發出微弱的光芒。

隧道向上傾斜。她走了大約一百米,前方出現光亮。

不是燈光,是自然光。

隧道盡頭,是一個更大的空間——不是天然洞穴,而是一個建造在地下的設施。圓形大廳,直徑超過三十米,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結構,周圍環繞着控制台和顯示屏。所有設備都是帝國風格:實體按鍵,機械儀表,沒有全息投影。

但這裏有人。

或者說,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大廳一側,用廢棄的板條箱和金屬板搭成了一個簡陋的居住區:一張床鋪(用降落傘布和填充物做成),一個小型烹飪台(老式的化學燃料爐),甚至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擺着十幾本紙質書,書脊已經磨損得看不清標題。

蘇挽月握緊手槍,緩慢接近。

居住區沒有人。爐子是冷的,床鋪整潔,像主人剛剛離開。她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不是紙質書,是某種合成材料制成的,防水防撕。封面是帝國文字:《神經機械學基礎原理(第七版)》。

她翻開扉頁,上面有一行手寫的字,也是帝國文:

“給卡勒斯:生日快樂。希望這些知識能幫你理解,我們爲何必須遺忘。——艾莉西亞,帝國歷489年”

卡勒斯。

這個名字她聽過。在偵查艇截獲的帝國遺產網絡數據裏,“機械修士卡勒斯·楊”被標記爲“第七傳承序列,鏽蝕帶監管者”。

這裏是他住過的地方。

蘇挽月放下書,走到控制台前。台面上積了一層薄灰,但有幾個按鍵相對幹淨——最近被使用過。她猶豫了一下,按下最大的那個按鍵。

牆上的顯示屏之一亮了起來。

不是正常啓動,而是跳動着扭曲的線條和雪花,然後穩定成一幅靜態圖像:星圖。不是聯邦通用的星圖,是帝國時代的古老制圖法,星座連線更加復雜,還標注着一些聯邦星圖上沒有的符號。

星圖中央,有一個紅點在閃爍。

坐標旁邊有一行小字,帝國文:“錨點α——沉睡之眼”。

銜尾蛇的第一個錨點。

蘇挽月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她調出更多數據:錨點的精確位置,軌道參數,甚至……激活協議的部分片段。

“需要三把鑰匙……”她喃喃自語,手指劃過屏幕上的文字,“生物密鑰、坐標密鑰、能量密鑰……”

她手中的金屬圓片,就是坐標密鑰。

而伊森·懷特——那個銀發蒼白的年輕技術員,他的“聆聽者”血脈,可能就是生物密鑰的一部分。

至於能量密鑰……數據不完整,只有一個模糊的指向:“需至錨點所在地獲取”。

她繼續操作控制台,調出日志記錄。最近一條記錄是三天前,內容簡短:

“檢測到‘編織者’血脈覺醒跡象(微弱)。目標:林燼,男性,17歲。位置:鏽蝕鎮。準備接觸協議。”

林燼。

這個名字她沒見過。但“編織者”血脈——在帝國遺產的數據裏,那是比“聆聽者”更稀有、更古老的傳承。傳說中,最初的“編織者”能直接與宇宙底層的物理法則對話,像編織布料一樣編織現實。

如果這個林燼真的覺醒了那種血脈……

蘇挽月關閉屏幕,開始搜索這個地下設施的其他部分。大廳後面還有兩個房間:一個儲藏室,裏面堆放着食物、水和一些工具;另一個是工作間,擺滿了各種正在維修或改造的機械零件。

在工作間的角落,她發現了一台還能工作的通訊設備——不是量子通訊,是古老的超長波發射器。旁邊放着一本手寫筆記,翻開的那頁寫着:

“星蝕頻率已突破臨界值。全面爆發倒計時:48小時。屆時,聯邦量子網絡將全面崩潰。機會只有一次——在混亂中啓動錨點,阻止‘淨火’完全燃燒。鑰匙必須匯聚。”

筆記的署名是卡勒斯·楊。

日期是昨天。

蘇挽月深吸一口氣。四十八小時……不,現在可能只剩不到四十小時了。她必須離開這裏,必須找到伊森,必須去到錨點的位置。

但首先,她需要知道自己在哪兒。

她回到控制台,調出這個設施的外部監控畫面——攝像頭還能工作,雖然分辨率很低。

畫面顯示,這個設施位於一個峽谷的底部。峽谷兩側是高達數百米的紅色岩壁,寸草不生。天空是鏽蝕帶特有的昏紅色,看不到太陽,但光線角度顯示現在是……下午?

她切換到另一個攝像頭,視野更廣闊。

然後,她僵住了。

峽谷出口外,是一片荒漠。而在荒漠的遠方,地平線上,有煙柱升起——不止一道,是幾十道,像一片黑色的森林。煙柱下方,隱約能看到建築的輪廓,還有……移動的光點。

那是鏽蝕鎮。

正在燃燒的鏽蝕鎮。

聯邦的部隊已經到了,而且執行的是最徹底的“淨化”協議。伊森如果在那裏……

不,伊森應該已經逃走了。陳七會保護他——至少,在得到鑰匙之前,陳七會保護他。

但陳七真的會嗎?

蘇挽月想起最後一次通訊時,陳七聲音裏的某種……異樣。那不是恐懼,也不是緊張,是更冷的東西,像金屬在低溫下的收縮。

她甩甩頭,把疑慮壓下去。現在不是懷疑的時候。

她需要裝備,需要交通工具,需要離開這個星球。

工作間裏有一些可用的東西:一套老式的環境防護服(帝國款,但還能用),一個背包,一些高能量食物棒,還有——最重要的是——一台個人飛行器。

不是聯邦的那種反重力滑板,而是更原始的、靠小型噴氣引擎推進的飛行翼。帝國時代的單兵偵察裝備,設計粗糙但可靠。蘇挽月檢查了一下:燃料還剩百分之四十,夠飛行大約兩百公裏。

不夠離開星球,但夠她飛到最近的、可能有飛船的地方。

她穿上防護服——衣服對她來說有點大,但可以調整。左臂的缺失處,她用工具刀割掉袖子,做了簡單的密封。飛行翼背在背上,像一對金屬的翅膀。

準備離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地下設施。

控制台上,有一個不起眼的按鈕,旁邊貼着手寫標籤:“緊急協議”。

她猶豫了一下,按了下去。

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警報,沒有燈光。但控制台的日志裏多了一條自動記錄:

“緊急協議已激活。所有數據備份至遠程服務器。設施自毀倒計時:60分鍾。祝你好運,後來者。——卡勒斯·楊”

蘇挽月沒有停留。她跑向隧道,背上的飛行翼在狹窄空間裏刮擦岩壁,發出刺耳的聲音。

回到地下河洞穴時,倒計時還剩五十七分鍾。

她啓動飛行翼。噴氣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藍色的尾焰在黑暗中照亮岩壁。她助跑幾步,然後躍起——

飛行翼托着她上升,沖出洞穴,進入峽谷。

昏紅的天空撲面而來。風很大,裹挾着沙礫,拍打在防護面罩上噼啪作響。她拉升高度,直到能看清整個峽谷的地形。

鏽蝕鎮在東南方向,大約八十公裏。那裏煙柱最密集,天空被火光染成更深的橘紅色。

但她不能去那裏。

她調出控制台裏存儲的星圖,設定坐標:西北方向,一百二十公裏外,有一個帝國時代的廢棄太空港。如果運氣好,那裏可能還有能飛的飛船——老式的,不依賴量子網絡的飛船。

飛行翼在風中搖晃。左肩的傷口在每一次顛簸中都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但她咬緊牙關,深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飛過一片風化岩區時,她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地面上有拖痕,很新,像是某種小型載具留下的。拖痕延伸向西北,和她要去的方向一致。

有人在她前面。

是伊森?還是別的什麼人?

她降低高度,沿着拖痕飛行。大約十公裏後,拖痕消失在一個岩洞入口處——不是天然洞穴,入口有明顯的機械加固結構。

她降落,收起飛行翼。

岩洞深處有光,還有……聲音。機械運轉的聲音,很輕微,但確實存在。

蘇挽月拔出手槍,子彈上膛。她沒有打開應急光源,而是讓眼睛適應黑暗,然後慢慢走進去。

岩洞很深,蜿蜒向下。走了大約五十米,前方豁然開朗——

又是一個地下空間,但比卡勒斯的那個小。中央停着一艘船:流線型,暗銀色,帝國時代的深水勘探艇。船身有新鮮的刮擦痕跡,顯然剛經歷了一次艱難的航行。

船艙裏亮着燈。透過觀察窗,她能看見兩個人影。

一個背對着她,黑發,穿着沾滿油污的工裝褲,正彎腰在控制台前操作什麼。

另一個坐在副駕座位上,銀白色的頭發在燈光下像一團柔軟的月光——是伊森。他還活着,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至少活着。

蘇挽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起手,想敲擊艙門,但又停住了。

控制台前的那個黑發少年——應該就是林燼——忽然轉過頭,看向她的方向。不是偶然,是精準的、像感知到什麼似的轉頭。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異常,像兩顆打磨過的黑曜石。

他看到了她。

沒有驚慌,沒有舉槍,只是挑了挑眉,然後露出一個……笑容。

有點歪,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種莽撞和好奇。

他按下一個按鈕,艙門滑開。

“迷路的少校?”林燼說,聲音在岩洞裏回蕩,“還是來追殺我們的將軍之女?”

蘇挽月走進船艙。防護服上的沙塵在燈光下飛舞,像細小的金色星辰。

她看着林燼,看着他那張沾着油污、卻依然透着稚氣的臉,看着工裝褲上那個用彩線縫成的歪扭笑臉。

然後,她看向伊森。

技術員也轉過頭來,淡藍色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間睜大。那雙眼睛裏,有金色的光點在旋轉——很微弱,但確實存在。

“少校……”伊森的聲音哽咽,“你還活着……”

“暫時。”蘇挽月說,目光回到林燼身上,“你是卡勒斯·楊的學徒?”

“曾經是。”林燼靠在控制台上,雙臂交叉,“現在是個被全聯邦通緝的逃犯——如果你相信廣播裏的通緝令的話。順便一問,你知道你的懸賞金額是多少嗎?五十萬信用點。伊森是三十萬。我?只有十萬。這有點不公平,我覺得我至少值十五萬。”

蘇挽月沒有笑。她深灰色的眼睛盯着林燼,像兩把解剖刀,試圖剖開這個少年的表層,看到裏面的真實。

“你知道星蝕什麼時候全面爆發嗎?”她問。

“根據老瘸子——卡勒斯——留下的數據,大概……”林燼看了一眼控制台上的機械鍾,“三十四小時後。怎麼,你有約會?”

“我有坐標。”蘇挽月從懷裏掏出那個金屬圓片,放在控制台上,“銜尾蛇的第一個錨點。我們需要去那裏,在星蝕爆發的同時激活它。”

“爲什麼?”林燼問,“爲了拯救世界?”

“爲了阻止更大的災難。”蘇挽月說,“星蝕只是開始。如果錨點不被正確激活,‘淨火’協議會進入第二階段——不是斷網,是重塑。物理法則會被局部修改,億萬人的生存環境會在瞬間變成地獄。”

船艙裏安靜下來。

只有勘探艇引擎低沉的嗡鳴,以及岩洞深處地下河的水聲。

伊森開口了,聲音很輕,但清晰:“少校,陳七他……”

“死了。”蘇挽月說,語氣平靜得像在匯報天氣,“或者說,他選擇了他的立場。現在,選擇權在我們手裏。”

她看向林燼:“你的師父把一切都教給你了嗎?包括如何激活帝國遺產?”

林燼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那雙手布滿傷疤,但手指修長,關節分明。然後,他抬起頭,那雙過於明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蘇挽月看不懂的東西。

“他教了我怎麼活下去。”少年說,“在垃圾堆裏,在追捕中,在一切都崩潰的時候。但激活什麼古老的超級武器?沒有。他只說了一句話——”

他停頓,模仿老瘸子的語氣,沙啞而低沉:

“‘如果有一天,你站在選擇的路口,選那條能讓最多人繼續做夢的路。’”

蘇挽月盯着他:“你認爲哪條路能讓最多人繼續做夢?”

林燼笑了。這次不是那種玩世不恭的笑,而是一種更深的、帶着苦澀和決意的笑。

“我不知道。”他說,“但我知道,如果聯邦那些老爺們拿到了那個什麼錨點,他們會用來做夢嗎?不,他們會用來讓別人做噩夢。”

他走向控制台,手指在按鍵間移動。勘探艇的引擎聲變大,船身微微震動。

“所以。”林燼說,沒有回頭,“坐標在哪兒?我們怎麼去?”

蘇挽月調出星圖,指向某個閃爍的點:“這裏。距離我們現在的軌道位置,三次短程躍遷。但我們需要一艘能躍遷的船——這艘勘探艇只能在水裏和大氣層內飛。”

“我知道哪兒有船。”林燼說,“老瘸子在地圖上標了好幾個‘可能有船’的地方。最近的一個在三百公裏外,是個廢棄的帝國采礦站。如果運氣好——”

他沒有說完。

因爲控制台上的某個指示燈,突然變成了刺眼的紅色。

不是故障指示燈。

是外部傳感器探測到了能量信號——大量的能量信號,從岩洞入口處傳來。

蘇挽月沖到觀察窗前。

岩洞入口,不知何時已經停滿了黑色的懸浮裝甲車。車身上,聯邦第七艦隊的徽章在探照燈下反射着冷光。

更多的燈光亮起,把整個岩洞照得如同白晝。

一個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在岩洞中回蕩,帶着金屬的冰冷質感:

“裏面的人聽着。這裏是聯邦第七艦隊特別行動部隊。放下武器,走出船艙,配合檢查。重復,放下武器——”

林燼關掉了擴音器的外部接收功能。

世界安靜了。

他看向蘇挽月,又看向伊森。

“好吧。”少年說,手放在引擎控制杆上,“看來選擇的時間提前了。”

他推動控制杆。

勘探艇的引擎發出咆哮,船身像被踢了一腳的野獸般向前竄出。

不是駛向入口,而是撞向岩洞的另一側——那裏看起來是堅實的岩壁,但在林燼的記憶裏,老瘸子的地圖上標注着:“備用出口(可能需要一點沖擊力)”。

船頭撞上岩壁的瞬間,蘇挽月閉上了眼睛。

但預期的撞擊沒有到來。

岩壁像水一樣分開——不,是僞裝成全息投影的岩壁消散了,露出後面一條黑暗的、向上的水道。

勘探艇沖進水道,沿着陡峭的斜坡向上疾馳。身後,聯邦部隊的開火聲被水流和岩石隔絕,變得遙遠而模糊。

船身在狹窄水道裏刮擦、碰撞,像一顆被發射的炮彈。

林燼緊握操縱杆,指節發白,但臉上卻掛着笑——那種瘋狂的、不要命的笑。

蘇挽月抓住扶手,深灰色的眼睛盯着前方越來越亮的光。

那是出口。

是星空。

是這個龐大、殘酷、美麗得令人心碎的宇宙。

船沖出水面,沖進昏紅的天空,沖向那輪正在沉入地平線的、巨大的鏽紅色太陽。

在他們身後,岩洞爆炸了——聯邦部隊引爆了坍塌裝置,把整個入口徹底封死。

但在那之前,勘探艇已經變成了天空中的一個黑點,向着西北方向,向着未知的、充滿危險也充滿可能的未來。

蘇挽月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正在崩塌的岩洞。

然後轉回來,看向前方。

她的左肩還在痛,失去的手臂還在幻痛,但深灰色的眼睛裏,有一種東西重新亮了起來。

那是決心。

是火焰。

是一個軍人,在失去一切之後,找到的新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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