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在身後無聲閉合，將外界的一切隔絕。房間內只剩下一種近乎絕對的寂靜，只有自己呼吸和血液流動的聲音被放大。空氣循環系統微弱的氣流聲幾乎不存在，這是一種令人不適的、被精心控制後的寧靜。
陳末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四周。牆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同樣的啞光白色復合材料，渾然一體，找不到任何明顯的接縫或開關。光線從牆壁本身均勻透出，沒有光源，也不產生陰影。一張簡單的床鋪，一個一體成型的桌椅，一扇看不出門框的衛生間的門。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簡潔，高效，且令人不安地缺乏人性化。
他嚐試推動牆壁，紋絲不動，冰冷堅硬。他走到那扇應該是衛生間門的位置，手掌貼近，門無聲滑開。內部同樣潔白無瑕，設施齊全卻沒有任何多餘的物品。
這裏不像一個庇護所，更像一個高級別的隔離觀察室。
他坐在那張堅硬的床上，感受着身下材料微涼的觸感。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背後的淤傷和太陽穴的灼痛在腎上腺素消退後再次變得清晰。但他不敢放鬆警惕。
“AI，能掃描這個房間嗎？有任何監控或監聽設備嗎？”他在心中默問。
【正在進行低頻生物信號及能量場掃描……】AI的回應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似乎在這個相對穩定的環境裏恢復了些許功能。【未檢測到主動能量發射源。牆壁材料具有高強度信號屏蔽特性。初步判斷，無常規電子監控設備。】
【但存在高精度物理傳感器。振動、溫度、空氣成分分析……你的生理指標處於持續監控下。】
果然。陳末並不意外。對方提供了庇護，但也絕不會放任自流。他就像一個珍貴的、卻極度危險的樣本，被放置在一個安全的培養皿裏觀察。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目前看來，對方至少維持着表面的禮貌和承諾。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這個“方舟”，了解“微光”，了解他們真正的目的。
他注意到床頭的牆壁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凹槽。他試探着將手掌貼上去。
凹槽亮起柔和的藍光，一個全息操作界面憑空浮現出來，上面有數個圖標：通訊、信息查詢、基本服務。
他點開信息查詢，界面跳轉，出現一個結構清晰的菜單，但大多數條目都顯示【權限不足】。只有寥寥幾個基礎條目可以訪問。
【方舟前哨站簡介：微光計劃遺產守護者基地，致力於保存人類文明火種，應對潛在生存危機。】 【行爲準則：禁止……（以下列表因權限不足無法顯示）】 【設施地圖：（僅顯示居住區、食堂、醫療室路徑，其他區域模糊化）】
官樣文章，毫無價值。他關掉界面，點開通訊，裏面只有一個聯系人：莉娜。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呼叫。現在不是時候。
他躺倒在床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思緒紛亂。阿婆現在怎麼樣了？苟叔收到消息了嗎？雷玥是否安全離開了諾德市？那個代號“牧羊人”的又是誰？
還有體內這股力量……“炎黃”序列。它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會被封存？又爲什麼選擇了他？
無數的問題盤旋着，卻沒有答案。在這片絕對的潔白和寂靜中，孤獨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慢慢滋生。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無聲滑開。莉娜站在門口，手裏托着一個餐盤，上面放着營養膏和水。
“用餐時間。”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她將餐盤放在桌上，目光掃過陳末，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態。“長老會安排了你明早八點進行首次全面檢測。請做好準備。”
“檢測什麼？怎麼做？”陳末坐起身問道。
“生理指標、神經反應、能量兼容性、序列穩定性評估。”莉娜像背書一樣列出項目，“具體流程，屆時由技術部門負責。你需要做的就是配合。”
她說完，微微點頭，轉身離開，房門再次閉合。
陳末看着那管灰白色的營養膏和清水，毫無食欲，但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下去。味道和口感都如同嚼蠟，但能快速補充能量。
這一夜，他睡得極不安穩。沒有噩夢，卻總感覺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着他，每一個翻身，每一次呼吸，都被精確記錄。
第二天早上八點整，房門準時打開。莉娜和兩名穿着白色制服、面無表情的技術人員站在門外。
“請跟我們走。”
陳末跟着他們再次走入那純白的迷宮。這一次，他們走向了地圖上被模糊處理的區域。經過數道需要不同權限驗證的安全門，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道越來越濃，那種低頻的機械嗡鳴聲也更加清晰。
最終，他們進入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裏面布滿了各種他從未見過的精密醫療和掃描儀器。幾個穿着全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已經準備就緒。
“脫掉所有衣物，躺到掃描床上。”一個通過面罩傳來的、經過處理的電子音指示道。
陳末照做了。冰冷的金屬床貼着他背後的傷口，帶來一陣刺痛。
各種探頭和傳感器從天花板和牆壁伸出，如同機械的觸手，開始對他進行全方位的掃描。光線時強時弱，能量場不斷變化，帶來各種奇怪的酥麻或針刺感。他甚至被要求多次激活“夜鴞”義肢，釋放不同強度的能量。
過程漫長而令人不適。他感覺自己就像一件被拆解分析的物品。那些工作人員沉默而高效，除了必要的指令，沒有任何交流。
長達數小時的檢測終於結束。他被允許穿上衣服，帶到了一個類似觀察室的房間。一面巨大的單向玻璃牆後，可以看到剛才那個檢測室的一部分。老工匠和那位科學家氣質的老婦人（被稱爲“博士”）正站在裏面，看着懸浮的光屏上不斷滾動的數據流，低聲交談着。
他們的表情異常嚴肅，甚至可以說是凝重。
陳末的心沉了下去。難道他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還是“炎黃”序列有異常？
過了一會兒，老工匠和博士走了過來，進入觀察室。
博士的目光銳利地落在陳末身上，帶着一種近乎灼熱的研究意味：“不可思議……基因表達活躍度是基準線的數百倍，能量轉化效率高得驚人，而且還在持續優化……神經適應性更是……”
她似乎意識到失態，咳嗽了一聲，恢復冷靜：“總體而言，‘炎黃’序列在你體內的融合非常……成功。甚至超出了我們的預期。”
成功？陳末一愣。這聽起來像是好消息，但爲何他們臉色如此凝重？
老工匠接口道，語氣沉重：“但是，問題也在這裏。序列的活性太高了，高到……可能已經開始影響你的深層意識結構和生理穩態。它就像一把過於鋒利的刀，你在使用它的同時，也可能在被它緩慢改造。”
他指向光屏上一組不斷波動的復雜波形：“看這裏，這是你的潛意識活動與序列能量場的共振頻率。它正在變得越來越同步。我們懷疑，這不僅是你在控制力量，更是力量在……‘塑造’你。”
塑造？陳末感到一股寒意。他想起了自己在戰鬥中那種冰冷的、近乎本能的殺戮意識，那種對能量掌控的渴望……
“這意味着什麼？”他聲音幹澀地問。
“意味着不確定性。”博士嚴肅地說，“我們不清楚最終會把你‘塑造’成什麼。歷史上並非沒有覺醒者失控的例子，他們最終變成了只受本能和力量驅使的……怪物。或者，被序列本身同化，失去自我。”
老工匠補充道：“而且，這種高活性，就像黑夜中的燈塔。‘牧羊人’或者其他覬覦這份力量的存在，會更容易找到你。普通的屏蔽手段效果會大打折扣。”
原來如此。安全只是暫時的。他本身，就是一個不斷移動的靶子，和一個可能自行引爆的炸彈。
“有解決辦法嗎？”陳末問。
博士和老工匠對視一眼。
“有兩個方向。”博士緩緩道，“第一，深度抑制。我們可以嚐試開發更強的抑制劑，強行降低序列活性，但這可能帶來不可逆的損傷，並且……治標不治本。”
“第二，”老工匠接口，眼神變得深邃，“引導和掌控。主動學習理解這份力量，嚐試與它共存，甚至……駕馭它。但這條路極其危險，需要特殊的訓練和外部環境，我們無法在‘方舟’提供，這裏的能量場太過穩定和……‘幹淨’了。”
“需要什麼環境？”
“‘炎黃’序列源於古老的血脈和大地，它需要在壓力、沖突、甚至是……生死邊緣，才能真正被理解和駕馭。”老工匠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你需要回到地面，回到諾德市那樣的熔爐裏去。”
陳末愣住了。剛從一個險境逃入另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現在卻被告知必須回到更危險的環境中去？
“你們要我離開？”他難以置信。
“不是離開，是訓練，是試煉。”博士糾正道，“‘方舟’會爲你提供必要的支持和遠程監控，但真正的課堂，在外面。我們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一個任務，讓你能夠合理地融入諾德市的暗面，同時鍛煉你的能力。”
“什麼任務？”
老工匠操作了一下手中的平板，光屏上出現一個人的檔案和一張照片——正是那個在“荊棘鳥之歌”酒吧驚鴻一瞥的風衣女人，“夜鶯”。
“找到她。接觸她。她手上，有我們需要的一份關於‘牧羊人’及其背後支持者的關鍵情報。同時，她本人……或許也是目前唯一能在這方面給你一些指引的人。”
“她也是‘微光’的人？”
“她是……合作者。但很獨立，行蹤不定。”老工匠語氣有些復雜，“找到她，取得她的信任，拿到情報。這就是你的第一個試煉。”
陳末看着照片上那個女人冰冷而銳利的眼神，感覺剛剛獲得的短暫安寧徹底粉碎。
方舟之下，並非淨土。它只是一個更龐大的棋局中的安全屋。
而他，這枚剛剛脫離險境的棋子，即將被再次投入棋盤的中心，帶着他體內那把越來越鋒利的雙刃劍。
試煉，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