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時,黃瓜醃好了。
姜萊萊找了淨筷子,夾出一塊,放在口中輕輕一咬。
口腔裏瞬間發出清脆的喀嚓聲,緊接着,又酸又甜還有些辛辣的汁水爆開,她睜大眼睛,看向了姜振邦,連連豎起大拇指。
“爸!”
“這也太好吃了吧?”
“你這是絕活啊!”
姜振邦背着手,得意得很。
“那是,咱姜家的醬園廠,當年可是橫掃江城,名冠大江南北啊。”
姜萊萊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見了錢譁啦啦的往自己身上噴!
這麼好的口味,不賣爆才怪!
她立刻和姜振邦一起,把兩個大壇子搬上三輪車。又找個幾個淨的碗放在三輪車上,匆匆趕往市場。
“真的要去賣?”
姜振邦有些猶豫,路上嘀咕着,
“這大半輩子,你爸我還沒過擺攤的活兒。”
還矯情呢?大醬缸都睡了……
不過,姜萊萊壓着心裏話,拍了拍姜振邦的肩膀,笑道,
“爸,你以爲爺爺的醬園廠,生來就是醬園廠麼?他沒練過攤兒……我可不信。”
姜振邦一臉不樂意,十分抗拒擺攤。
路過供銷商店時,姜萊萊買了一包牙籤。
“你買這麼多牙籤啥?”
姜振邦不解。
這幾天,閨女亂花錢,又是買壇子,又是賣配料啥的。這一分錢還沒掙,倒是花出去了不少……
這兩千塊錢,早晚被她糟蹋光!
越想越煩,姜振邦騎在三輪車上,又想起了他的好女婿。
“秦峰三四天沒回來了。”
“去哪了?”
姜萊萊沒所謂,她正在照顧她的醃菜壇子,生怕磕着碰着了。
“我不知道啊。”
姜振邦不敢大聲說話,只敢悄的抱怨,
“你不知道……他可是你丈夫。”
“他去哪不跟你說,你也不問!”
“這像話麼?”
在姜振邦的腹誹抱怨中,很快到了市場。
今天她來的這個市場,就是扇魏嘉樹嘴巴子的那個市場……
上午八點多,人群熙攘,吆喝聲此起彼伏。
八十年代中期,回城找不到的工作的青年越來越多,個體戶的攤位就像雨後春筍似的,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裏冒芽。
姜萊萊推着姜振邦的三輪車,好容易見縫針,找了個空擋擠了進去。
周圍人紛紛側目,有人冷笑,
“賣啥的啊?”
姜振邦不說話,坐在三輪車上,誰都不願意搭理。
姜萊萊掀開攤子,夾出來兩塊醃成琥珀色的黃瓜,上牙籤,遞給左右兩側的攤主。
“我們自己家做的,醃黃瓜。”
“你們嚐嚐,特好吃!”
兩個攤主,一個是賣豆腐的,一個是賣饅頭的,兩人對視了一眼,沒伸手接。
姜萊萊空舉着碗,有些尷尬,卻依舊笑着,
“大嬸子,咋了?”
“我這黃瓜……”
其中,一個年紀大的賣豆腐大嬸擺了擺手,
“我怕喝水,我們擺攤兒不好離開人,能不吃就不吃,能不喝就不喝。”
“就是,你別多想。”
另一個中年婦女附和。
姜振邦嘆了口氣,跳下三輪車,走到女兒身邊。
他眼中閃過一絲心疼,接過女兒手中的碗,放在了三輪車裏。
“你說,你好好找個安穩工作不行?”
“生意能是那麼好做的?”
“沒罪找罪,盡受洋罪。”
其實,姜振邦很反對女兒做生意,這一點,在從做醬黃瓜的那天起,姜萊萊就心知肚明。
他暗戳戳的小動作,姜萊萊早就看出來了……
她沒吭聲,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就在姜振邦生悶氣時,身側突然傳出清脆的吆喝聲。
“醬黃瓜,醬黃瓜!”
“清脆可口的醬黃瓜,大家先嚐後買,不好吃不要錢……”
順着聲音看去,竟然是自己的寶貝閨女姜萊萊。她兩手托着碗,裏面扎滿了牙籤。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正在吆喝。
姜振邦眼睛一紅,都要哭了。
他姜大少爺,什麼好吃好喝的沒享受過,什麼大世面沒見過!?
老了,混成這德行,竟然還要女兒出來練攤……
他忍不住了,上前就要拽女兒走。
誰料,女兒的身邊竟然圍了幾個人,他們拿起扎着黃瓜的牙籤,開始品嚐自己做的醬黃瓜。
原來女兒弄這麼多牙籤,是讓人試吃的。
姜振邦緊張的捏着手,咽了下口水!
方子一直在腦子裏,這還是他第一次做醬黃瓜。
他竟然隱隱的期待着,期待着反饋。
“好吃麼?”
姜萊萊笑盈盈的湊上去。
第一個嚐醬黃瓜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眯着眼嚼了一口,點了點頭。
“嗯,脆生生的,口感也好。”
“行……鹹淡兒也合適。”
姜振邦看在眼中,嘴角竟然浮起了一絲笑意,準備抓女兒的手,也漸漸收了回來。
“多少錢一斤啊?”
“七毛。”
唰!
聽見價格後,所有的路人都看了過來。大家都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姜萊萊。
“閨女,豬肉才1塊。”
說完,那男人瞥了眼姜萊萊,把牙籤進碗裏,頭也不回的走了。
“真是獅子大開口啊,一個黃瓜,就是好吃到天上去,敢賣成肉價?”
姜振邦剛有了點笑意的臉,立馬鬆了下來。
果然,他被現實扇了一巴掌,他們就不該出來丟人現眼。
他走到姜萊萊身後,把女兒拽回到三輪車旁,低聲說了句,
“回家,別在這兒受罪!”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
姜萊萊上輩子,沒少受罪。
身爲985畢業的高材生,姜萊萊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她爲了找工作,爲了能在公司晉升,她吃盡了領導的冷眼和同事的排擠,她盯着電腦,熬過了無數個深夜。
可她從沒認輸過。
萬事開頭難,這幾乎是她的座右銘,她深信這句話。
她新端起碗,聲音比先前更響,
“今天新攤開張,免費試吃,不好吃不要錢!”
她深入在人群裏,完全不被拖後腿的姜振邦影響。她也不在乎人們對她價格的冷嘲熱諷。
下午四點左右,她嗓子都喊啞了,終於有了轉機。
一個年輕小夥子,舉着牙籤試吃了一口,突然眼前一亮,
“絕了!”
“怎麼賣啊?”
姜萊萊很平靜,她已經被人吐槽過無數次價格了,但她不能改,這是底線。
“七毛一斤。”
小夥子擰了下眉。
姜萊萊依舊保持微笑,
“我知道貴,但是我做這個醬黃瓜的成本很高,所以,”
小夥子連連擺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沒帶夠錢……”
小夥子眼巴巴的看向姜萊萊,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兒忘帶錢包了,身上就三毛……你能給我稱三毛的黃瓜麼?”
姜萊萊愣了一下。
一瞬間,她覺得照在他臉上的不是夕陽,而是朝陽,絢爛的朝陽。
“沒問題,你等一下。”
說着,姜萊萊就迅速拿出秤,挑了醃制的最好看的黃瓜,稱了足足半斤遞給他,
“實話說,你是我第一個客人,我稱半斤給你!”
小夥子接過黃瓜,連聲道謝。
聽見小夥子的聲音,不知道睡了幾覺的姜振邦,從三輪車地下冒出頭。
他有些恍惚,
“賣了?”
姜萊萊興奮的舉着三毛錢,
“爸!咱們開張了!”
一天就掙了三毛錢,姜振邦想死的心都有。
可看見女兒笑得開心,他也實打實的跟着開心。
半夜,姜萊萊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情。
她突然靈光一閃,覺得自己的選址出現了大問題。
據她今天觀察,這個市場很大,但賣吃食的很少。
其他的貨品都是練攤賣鞋襪,扣子,手套這種撿便宜的小商品去的。
關於稍微貴一點的食品,消費力自然低。
就在姜萊萊琢磨生意時,姜振邦砰砰砰的開始敲門。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急,
“萊萊,你趕緊出來!”
姜萊萊套上外套,打開門,發現姜振邦急得在門口,指着客廳裏的掛鍾,臉色很難看,
“秦峰還沒回來!”
“你怎麼做人家老婆的,你男人四天四天沒着家,你一點兒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