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
裴野把褥單最後一把泡沫沖洗淨,直起身拍了拍手:
“行了,剩下的晾着就好。
今晚我做飯,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林靜姝正擰着褥單的水,聞言動作一頓。
抬眼看向他,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你……會做飯?”
在她印象裏,裴野以前就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
別說做飯,就連灶房的火都懶得生。
餓了要麼去大隊長李建國家蹭吃蹭喝,要麼就跟狐朋狗友蹭吃蹭喝,怎麼可能會做飯?
“小瞧我了不是?”
裴野咧嘴一笑,擼起袖子就往灶房走,
“以前是懶得做,真要動手,不比誰差。”
他心裏卻盤算着。
得讓林靜姝實實在在看到自己的改變。
領證不成,可子得好好過,先從一頓熱飯開始。
剛進灶房,裴野就傻了眼。
土灶台旁的糧缸空蕩蕩的,掀開蓋子,裏面只剩半袋玉米面,旁邊牆角堆着一小堆地瓜。
除此之外,連點油星子都沒見着。
他瞬間想起,自己前世犯渾。
從來不上工,年底隊裏算工分,自然沒他的份。
林靜姝沒有正式戶口,只能點零散活,
工分少得可憐,分的糧食也就夠勉強糊口。
前世他從未在意過這些。
餓了就搶林靜姝的窩窩頭,甚至嫌她做的飯難吃。
現在看着這空蕩蕩的糧缸,心裏像被針扎一樣疼。
“!”裴野低罵一聲。
罵的是前世那個渾渾噩噩的自己。
他轉身往外走:“家裏沒菜,我去後山一趟,很快回來。”
林靜姝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扛着出了門。
後山的小路被凍得發硬。
裴野熟門熟路地摸到自己之前下的兔子扣。
這半年他雖說混子,打獵的本事沒全丟。
只是打下的野味都跟趙軍那群狐朋狗友在山裏烤了吃了,從沒往家帶過一口。
一想到這裏,他更加愧疚了。
四個兔子扣,三個空着。
只有最裏面那個扣住了一只肥碩的野兔,正蹬着腿掙扎。
裴野麻利地取下兔子,心裏鬆了口氣:好歹能讓她吃頓肉補補。
回到家時。
林靜姝正站在灶房門口張望。
看到他手裏的野兔,眼神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她不會處理野味。
“看我的。”裴野笑着走進灶房,拿起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野兔處理淨。
又從窗台上摸出半瓶舍不得喝的白酒,倒了點在肉上去腥。
灶火燃起,肉香很快就彌漫開來,順着窗戶縫鑽到隔壁。
隔壁的肖楠正抱着一歲的娃哄睡。
她生得眉清目秀,眼角帶着點未脫的柔媚。
雖穿着厚實的大襟棉襖,也掩不住豐腴的曲線。
前襟鼓鼓囊囊的,透着幾分溫婉的韻味。
聞到這久違的肉香,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是個寡婦,男人去年上山打獵摔死了。
一個人帶娃,子過得艱難,好久沒沾過葷腥。
看着裴野家飄出的煙,心裏忍不住羨慕。
靜姝姐總算熬出頭了,有個敢在全屯人面前護着她,還會打獵的男人。
灶房裏。
林靜姝看着裴野熟練地翻炒、加調料,動作有條不紊,哪裏還有半分以前的混樣?
她這才相信,他是真的會做飯。
裴野手上忙着,腦子裏卻不受控制地飄回前世。
前世林靜姝活着的時候,他確實不會做飯,甚至連灶房都懶得進。
她死後,他瘋了一樣四處找她的身世,跑遍了南方好幾個省,都沒半點線索。
後來去上海打聽,還是一無所獲。
晚上回招待所的路上,不知得罪了誰,無緣無故被一群流氓打斷了腿。
因爲兜裏的錢不夠醫藥費,所以沒有好好治療,成了瘸腿。
苦尋三年,杳無音信。
心灰意冷之下,他放棄再找,拖着瘸腿準備回紅旗屯。
路過鄰縣時,在車站附近胡同裏撞見彌留之際的蘇清禾。
左眼瞎了,右腿斷了,全身沒有一處好地方。
曾經那般明媚的小姑娘,如今面色枯槁,遍體鱗傷。
她看到他,只說了句“對不起”,就咽了氣。
看着她的屍體,裴野心中舊怨瞬間煙消,只剩鑽心的疼,堵得口發悶。
他把她的骨灰帶回來,埋在林靜姝的墳旁邊。
之後的子,他沒再出去折騰,就守着兩座墳過子。
後來和一個同樣瘸腿、沒返鄉的女知青搭夥。
兩人相互照應,不鹹不淡地過到晚年。
女知青比他早走五年,最後就剩他一個人,直到壽終正寢。
上輩子,他沒什麼大出息,沒叱吒風雲,只守着滿心的愧疚,過了一輩子。
“你的手藝真不錯!”林靜姝冷不丁的誇贊,將裴野從回憶中喚醒。
“愣着啥?拿碗筷啊。”
裴野回頭。
看到林靜姝站在灶台旁看着鍋裏的兔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笑着喊她。
林靜姝臉一紅,伸手抹去嘴角口水,連忙去拿碗筷。
飯菜端上桌,一碗燉得軟爛的野兔,一盤炒地瓜葉,還有兩個玉米面窩頭。
裴野又從櫃子裏翻出兩個小小的酒盅,倒上半盅白酒,遞了一個給林靜姝。
“咱雖沒領證,但全屯人都已經知道你是我媳婦了,
今天也算咱的好子,喝個交杯酒?”
他眼裏帶着期待,像個盼着糖的孩子。
林靜姝看着那酒盅,下意識想拒絕,
可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以前忍他、讓他,不就是盼着他能浪子回頭,好好過子嗎?
現在雖然和她預想的不太一樣,
可他敢當着全屯人的面喊出要護着她的話,
還爲她做飯、爲她着想,這份心意,她怎能不感動?
林靜姝點點頭,拿起酒盅。
裴野大喜過望,連忙舉起酒盅,繞過她的胳膊。
兩人的酒盅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溫熱的白酒入喉,帶着些辛辣,可林靜姝心裏卻暖暖的。
交杯酒喝完,桌上的氣氛熱絡起來。
裴野不停地給她夾兔肉,把最嫩的部位都挑給她:
“多吃點,你看你這糧袋子都餓瘦了,
以後要是有了孩子,豈不是會讓我們爺倆挨餓。”
“呸,誰要給你生孩子。”林靜姝臉一紅,嗔罵了一句,卻乖乖地把肉吃了下去。
“哈哈,早晚的事!”裴野笑得爽朗,眼裏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一頓晚飯,兩人吃得格外開心。
飯後,裴野搶着收拾碗筷,攔都攔不住:“你坐着歇着,以後這些活都我來。”
林靜姝坐在炕邊,看着他在灶房裏忙碌的背影,心裏卻有些患得患失。
這男人,是真的變好了嗎?
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柔和體貼,會不會像以前一樣,只是一時興起?
她不敢深想,只能悄悄祈禱,這樣的子,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灶房裏,裴野洗完碗,擦手,看着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心裏卻亮堂得很。
這一世,他絕不會再讓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