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接下來的幾天,小石村被一種近乎凝滯的死寂籠罩。那夜河心傳來的恐怖注視與拖行聲,似乎不止劉墨一人隱約察覺。白的勞作變得更加沉默,眼神交匯時滿是驚疑與躲閃。人們早早閉戶,入夜後,連守夜人的火把都只敢在村子中心區域逡巡,無人敢靠近西邊河岸半步。風裏帶來的河腥氣似乎更重了,還混雜着一股若有若無的、甜膩的腐敗味道,像水草在盛夏的河底無聲爛透。

劉墨的“修煉”進入了新的階段。在確認了斬妖鉞與水眼的可怕現狀後,求生的本能與那份沉甸甸的、名爲“鎮河人”的責任(盡管他還不完全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催着他將每一分清醒都榨取出來。口的“泉眼”與體內那些細微的冰冷路徑,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不再僅僅滿足於被動“觸”地,引氣入體。他開始嚐試更危險,也或許更有效的方式——觀想。

觀想那夜在玉簡傳承中“見”到的,八尊頂天立地的鎮河石像。尤其是那尊手持斬妖鉞的巨像,其巍然不動、鎮壓八荒的意境。他將自己想象成一塊河底的沉石,任濁流沖刷,我自巋然。又將意識沉入口“泉眼”,想象那冰涼的源頭,並非一點,而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與腳下無邊厚土相連,每一次“心跳”,都引得大地深處傳來沉渾的回響。

這法子起初收效甚微,甚至因意念過度集中而屢屢引發頭痛。但漸漸地,當他沉浸在那種“如石如嶽”的觀想狀態時,身下傳來的地氣,似乎變得更容易捕捉,也似乎…更“聽話”了一些。匯入“泉眼”時引發的“冰針”反沖,痛楚依舊,但那些被強行疏通的路徑,卻似乎拓寬、凝實了極其細微的一絲。

代價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透支。他時常在深沉的觀想後直接昏死過去,醒來時渾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凍結了,要喘息好半天才能緩過氣。劉葦看着哥哥益憔悴、眼窩深陷卻目光灼人的樣子,嚇得偷偷哭了好幾回,熬藥的陶罐下,火苗夜不息。

這天夜裏,無星無月,烏雲低垂,空氣悶得能擰出水來。遠處天際,隱隱有沉悶的雷聲滾動。

劉墨剛結束一次長時間的觀想,正疲憊不堪地靠在床頭喘息,渾身如同水洗。體內幾條主要的冰冷路徑隱隱發脹,那是地氣運轉、拓寬經脈的痕跡。雙臂依舊無法抬起,但手指的知覺幾乎完全恢復,甚至能微微勾動。口的滯澀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空”與“滿”交織的感覺——“空”的是傷病帶來的虛弱,“滿”的是“泉眼”與經脈中流轉的那一絲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冰涼氣息。

就在他準備閉目休息時,異變突生。

不是來自口“泉眼”,也不是來自村西的河。

而是來自…身邊。

一直蜷縮在裏間床上,呼吸輕微的劉葦,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壓抑的、痛苦的呻吟。

劉墨心頭一緊,立刻扭頭望去。

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妹妹小小的身體在被子裏蜷縮得更緊,劇烈地顫抖起來。她雙手無意識地抓撓着口單薄的衣料,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嘴唇翕動,發出斷斷續續的、模糊的音節:

“…冷…好冷…水…好多水…”

“葦子!”劉墨低喚,想挪過去,身體卻沉重得不聽使喚。

劉葦似乎聽不見。她的顫抖越來越厲害,臉色在昏暗中顯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白。更讓劉墨頭皮發麻的是,他隱約看到,妹妹露在被子外的一截纖細手腕上,皮膚下面,似乎有極其淡的、墨綠色的細線,如同水草的筋絡,一閃而逝!

是那河裏的煞氣!它在侵蝕葦子!而且速度在加快!是因爲那夜的“注視”?還是因爲連來彌漫在村裏的、越來越濃的不祥氣息?

劉墨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恐懼、憤怒、還有一股近乎暴戾的沖動,瞬間沖垮了他連來勉強維持的鎮定。

不行!不能碰葦子!絕不能讓那東西得逞!

他雙目赤紅,再顧不得什麼循序漸進、什麼風險後果。求生的本能和對妹妹的保護欲,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將全部心神,以前所未有的瘋狂姿態,狠狠“砸”進口的“泉眼”!

不是引導,不是觀想。

是命令!是榨取!

給我力量!鎮住那鬼東西!

“嗡——!!!”

口的“泉眼”像是被投入燒紅鐵塊的冰水,驟然沸騰!一股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洶涌、更加冰寒刺骨、也帶着更強烈“鎮壓”意志的氣息,如同決堤的寒,轟然爆發!這一次,不再是絲絲縷縷的“冰針”,而是近乎粗暴的、冰河倒卷般的洪流!

“咔嚓…咔嚓…”

劉墨仿佛聽到自己體內傳來細微的、不堪重負的碎裂聲。那幾條剛剛拓寬些許的冰冷路徑瞬間被撐到極限,劇痛如同千萬把銼刀在骨髓裏同時刮擦!新開辟的、更細微的旁支經脈,在這狂暴氣息的沖擊下,不斷綻開、貫通,帶來更深入靈魂的撕裂感。

他喉嚨一甜,鮮血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眼前陣陣發黑,耳中嗡鳴不止,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痙攣。

但他不管不顧,憑借着一股狠絕的意念,強行駕馭着這股瀕臨失控的冰寒洪流,將其凝聚、壓縮,化作一道無形無質、卻蘊含着“鎮河”真意的冰冷“目光”,猛地“瞪”向裏間床上痛苦顫抖的劉葦!

不是攻擊妹妹。

而是“看”向她身上,那正在悄然蔓延的、墨綠色的、屬於河底煞氣的無形侵蝕!

“滾出去!”

無聲的怒吼,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流,掃過劉葦的身體。

“嗤……”

一聲輕微到幾乎不存在、卻讓劉墨靈魂都感到刺痛消融的聲響,仿佛滾油潑雪。

劉葦手腕皮膚下那隱約的墨綠細線,像是被灼燒般驟然消散!她身體猛地一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隨即劇烈咳嗽起來,咳出幾口帶着河腥氣的、清亮的涎水。

纏繞在她身上的那股陰冷、甜膩的不祥氣息,如同暴露在烈下的晨霧,迅速褪去、消散。

劉葦的顫抖停止了,青白的臉色慢慢恢復了一點人氣,只是更加疲憊虛弱。她茫然地睜開眼,眼神空洞了片刻,才聚焦到外間劉墨的身上,啞着嗓子,帶着哭腔:“哥…我…我剛才好像掉進河裏了…好黑,好冷,有東西抓我的腳…”

“沒事了,做夢了,哥在。”劉墨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風箱,每一個字都耗盡全力。他靠在床頭,臉色比妹妹剛才還要難看,灰敗中透着一股死氣,嘴角無法控制地溢出一縷暗紅的血絲。剛才那一下強行催發,幾乎榨了他連來積累的所有“本源”,更嚴重透支了身體,經脈如同被冰凌反復刮過,劇痛難當。

但他心裏,卻升起一絲劫後餘生的虛脫,以及…一絲明悟。

“鎮河”之力,對那河底煞氣,確有奇效!雖然只是驅散了附着在妹妹體表、剛剛開始侵蝕的微弱煞氣,但效果立竿見影。這證明了他的路沒錯,這力量,是唯一能對抗河中邪祟的關鍵!

只是…代價太大了。以他現在的狀態,剛才那一下,恐怕幾天都緩不過來。而河裏的東西…

像是回應他的念頭,屋外,遙遠的天際,那悶雷聲忽然變得清晰、密集起來。

“轟隆隆——!”

不是一聲,而是一連串,由遠及近,如同千軍萬馬踏過厚重的雲層。

緊接着,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噼裏啪啦砸落下來!一開始還稀疏,轉眼間就連成了線,變成了幕,最終化爲一片籠罩天地的、譁譁的暴雨喧囂!

雨水敲打着茅草屋頂、殘破瓦片、泥濘地面,聲音震耳欲聾。本就溼的空氣,瞬間被濃鬱的水汽充滿,帶着土腥、河腥,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更加濃鬱的甜膩腐敗氣息,隨着風雨,從流沙河的方向,洶涌地灌入村莊的每一個角落!

“啊!”劉葦驚叫一聲,指向窗戶。

劉墨強忍着眩暈和劇痛,抬眼望去。

只見被雨水猛烈沖刷的、破損的窗紙外,原本深沉的夜色,竟被一種詭異的、朦朦朧朧的慘綠色微光映亮!那光不似閃電,更加恒定,更加陰森,正從村西流沙河的方向彌漫開來,穿透雨幕,將遠近的斷壁殘垣、搖曳樹影,都染上了一層鬼氣森森的綠意!

是河面那些磷光!在暴雨中,非但沒有被澆熄,反而更加熾盛,甚至…蔓延到了岸上?

與此同時,一種低沉、黏膩、仿佛無數溼滑軀體在泥水中翻滾攪動的“汩汩”聲,混合在震天的雨聲裏,隱隱約約,從河岸方向傳來。不再是拖行,而是某種…更加混亂、更加密集的蠕動與匯聚!

“哥…”劉葦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從裏間出來,撲到劉墨床邊,死死抓住他完好的衣袖,全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劉墨的心沉到了冰窟最底層。

暴雨,磷光,河中的異響…

那河裏的東西,終於不再滿足於夜半的窺視和低語了嗎?是要借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做些什麼?

他勉力抬起尚且能動的右手,忍着經脈寸斷般的劇痛,輕輕按在妹妹冰涼顫抖的手背上。掌心的皮膚下,那幾條被強行拓寬、此刻仍殘留着冰寒刺痛感的“脈”,似乎與妹妹手腕上剛剛被驅散煞氣的地方,產生了某種極其微弱的共鳴。

是血脈的聯系?還是“鎮河”之力殘留的感應?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再待在這間搖搖欲墜、毫無遮擋的破屋裏了。暴雨沖刷,河水可能再次上漲,那些被磷光和異響引動的、河裏的“東西”,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趁勢上岸。

“葦子,聽我說。”劉墨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異常微弱,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穿上蓑衣,如果還有的話。扶我起來,我們離開這兒。”

“去…去哪?”劉葦淚眼婆娑,滿是恐懼。

劉墨的目光,穿透譁譁的雨幕,投向村子中心的方向。那裏房屋相對密集,地勢也稍高,或許能抵擋洪水。更重要的是…

“去村長家,或者…趙師傅家附近。”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銳光,“人多的,石頭房子結實的地方。”

他要將妹妹送到相對安全的地方。然後…

他必須去河邊。必須親眼看看,這場暴雨之中,那柄斬妖鉞,那片被污染的水眼,到底在發生什麼變化!這或許是危機,但或許…也是機會?暴雨可能會攪動河水泥沙,削弱某些東西,也可能…

“可你的手…你怎麼走?”劉葦看着哥哥慘白的臉和無法動彈的雙臂,淚水又涌了出來。

“我能走。”劉墨咬着牙,用盡腰腹和右腿殘存的力量,一點一點,從床上蹭下來,雙腳落地時,虛軟得差點栽倒,全靠左手手肘死死抵住床沿,才勉強站穩。冷汗瞬間溼透單衣,與外面涌入的溼冷空氣一激,讓他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每一條經脈都在哀嚎,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腹的悶痛。但他站住了。

劉葦看着哥哥搖搖欲墜卻異常挺直的身影,愣了一下,隨即用力抹了把臉,轉身從牆角的破木箱裏翻出兩件破舊不堪、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蓑衣。她先費力地將一件裹在劉墨身上,勉強遮住頭和肩膀,另一件自己胡亂套上。

然後,她走到劉墨右側,用自己單薄瘦小的肩膀,死死頂住哥哥的腋下,另一只手環住他完好的右腰,用盡全身力氣支撐着他。

“哥,我扶你。”

劉墨低頭,看着妹妹被雨水打溼的、粘在蒼白臉頰上的碎發,和她眼中強忍的恐懼與堅定,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沒說話,只是將身體的重量,小心地倚靠過去一絲。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劉葦用腳頂開。

瞬間,狂風卷着冰冷的、飽含水腥和詭異甜膩氣味的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了進來!幾乎將兩人掀翻!

劉墨眯起眼,透過厚重的雨幕和空氣中彌漫的、無處不在的慘綠色微光,望向村中。

雨水如瀑布般從屋檐傾瀉,在泥濘的地面上匯成渾濁的溪流,向着低窪處奔涌。遠處的房屋在綠光和雨幕中扭曲變形,如同鬼影幢幢。原本死寂的村莊,此刻被風雨聲、隱約的河中異響,以及…幾聲驟然響起的、充滿驚怖的犬吠和人的短促驚呼打破!

出事了!

劉墨心中一凜,顧不得許多,在劉葦的攙扶下,踏入了狂暴的雨夜。

每一步都艱難無比。泥濘溼滑的地面幾乎無處下腳,狂風幾次要將他們吹倒,冰冷的雨水順着蓑衣的縫隙往裏鑽,很快裏外溼透。劉墨全靠一股狠勁撐着,右腿機械地向前邁,左半邊身體則幾乎完全被妹妹瘦小的肩膀扛着。

沿途經過幾戶人家,門窗緊閉,裏面透出微弱顫抖的燈火,映出人影惶惶。

越往村子中心走,人聲越清晰,也越混亂。哭泣聲,叫喊聲,還有人在雨中聲嘶力竭地吆喝指揮。

“快!堵住門!用石頭!”

“水!水從西邊漫過來了!”

“天的!那綠光是啥玩意兒?!”

劉墨心中一沉,河水果然上漲了!

他示意劉葦加快腳步。轉過一個彎,眼前景象讓兩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村子中心那片相對開闊的、原本用作晾曬和聚會的空地,此刻竟已成了一個小水塘!渾濁的、泛着詭異泡沫的河水,正從西側地勢較低的巷口不斷涌入,水面漂浮着爛木、草屑,甚至還有一兩只淹死的雞仔。水面上,同樣彌漫着那朦朦的慘綠磷光,將聚集在空地邊緣高處、一群驚慌失措的村民的臉,映得如同鬼魅。

村長被人攙扶着,站在一處石階上,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看着不斷上漲的污水,說不出話。趙師傅帶着幾個青壯,正奮力將一些門板、石塊堆砌在巷口,試圖阻擋水流,但收效甚微,水流依舊從縫隙和底下涌出。

而更讓人心悸的是,那水中,除了綠光,似乎還有一些更小的、黑乎乎的、不斷扭動的影子,時隱時現。

“是水蛭!不…不對!更大!是…是那碗河裏的玩意兒!”有人眼尖,發出淒厲的慘叫。

人群頓時一陣動,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劉墨的目光掃過人群,看到了孫大膀。他渾身溼透,臉色驚惶,正幫着趙師傅搬一塊石頭,眼神卻不時驚恐地瞟向那泛着綠光的水面。

就在這時,一個站在水邊、試圖用木棍撥開漂浮物的村民,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只見一條黑影如同箭矢般從渾濁的水中彈射而出,精準地纏上了他的腳踝!那黑影有成人手臂粗細,滑膩黝黑,表面布滿惡心的吸盤,赫然是一條放大了數十倍、變異了的螞蟥,或者某種水生物!它死死吸附在村民的小腿上,肉眼可見地,那小腿的皮肉迅速癟下去!

“啊!救我!救救我!”村民慘叫着摔倒在地,拼命踢蹬。

旁邊的人嚇得連連後退,竟無人敢上前。

趙師傅怒吼一聲,抄起手邊一粗木杠,就要沖上去。

“都退開!”

一聲嘶啞卻異常清晰的低喝,壓過了風雨和慘叫。

衆人愕然望去,只見一個身影,在漫天雨幕和慘綠磷光中,搖搖晃晃,卻異常堅定地,朝着那被襲擊的村民走去。

是劉墨。

他推開劉葦攙扶的手(劉葦驚叫一聲,想拉住他,卻被他眼神制止),獨自一人,拖着無法用力的左臂,一步步,踏入那及踝深的、泛着綠光的污濁水塘。

冰涼的污水浸溼了他的褲腿,那股甜膩的腐敗氣息和濃烈的煞氣撲面而來,讓他口的“泉眼”劇烈跳動,體內經脈刺痛加劇。但他眼神冰冷,死死盯住那纏繞在村民腿上、瘋狂吸食的變異水蛭。

在所有人驚駭、不解、甚至帶着一絲畏懼的目光中,劉墨走到那村民身邊,停下。

他沒有彎腰,沒有動手。

他只是低下頭,看着那在慘綠磷光映照下、猙獰扭動的黑色軀體。

然後,他抬起右腳——這是他此刻唯一能自由活動、且蘊含了這些天痛苦修煉所積累的全部力量的肢體。

腳尖輕輕點地。

不是猛踩。

是“按”。

以一種奇異的、仿佛帶着某種韻律的力道,將腳掌“印”在了被污水浸透的泥地上。

同時,他將全部心神,沉入口那冰涼的“泉眼”,引動其中僅存的、最後一絲精純的、屬於“鎮河”的冰冷氣息,順着體內那幾條刺痛卻穩固的路徑,流轉至足底。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被雨聲淹沒、卻讓在場所有人心髒莫名一顫的震動,以劉墨的右腳爲中心,悄然擴散開來。

水面,蕩開一圈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漣漪。

那圈漣漪劃過變異水蛭所在的區域。

“嗤——!”

仿佛熱刀切過油脂。

那瘋狂吸食、軀體鼓脹的變異水蛭,猛地僵直,然後發出一聲尖銳的、非人的嘶鳴(如果那能算嘶鳴的話),纏繞的軀體如同被潑了強酸,迅速萎縮、發黑、冒起絲絲白煙,最終“啪”地一聲輕響,斷成幾截焦黑的碎片,落入污水中,很快被渾濁的水流沖散、消融。

而被吸食的村民,小腿上只留下幾個迅速止血、顏色也恢復正常的小小傷口,他癱在地上,驚魂未定,茫然地看着自己得救的腿,又看向旁邊搖搖欲墜、臉色慘白如鬼的劉墨。

全場死寂。

只有譁譁的雨聲,和遠處流沙河更加洶涌的咆哮。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劉墨。看着他溼透的、沾滿泥污的單薄身體,看着他無力垂落、纏着肮髒布條的雙臂,看着他腳下那一圈尚未完全平復的漣漪。

剛才…那是什麼?

劉黑子…他…用腳踩了一下地,那妖怪一樣的水蛭…就化了?

趙師傅握着木杠的手,指節捏得發白,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震驚、疑惑、了然,還有一絲深深的憂慮。

孫大膀張大了嘴,雨水灌進去都忘了吐,臉上血色盡失。

劉葦捂着嘴,眼淚混着雨水流下,看着哥哥的背影,既驕傲,又恐懼。

劉墨站在那裏,微微喘息。剛才那一下,耗盡了“泉眼”中最後一點主動催發的力量,經脈的刺痛幾乎讓他暈厥。但他挺住了。他抬起頭,目光掃過一張張被綠光和雨水映得慘淡、寫滿驚疑恐懼的臉,最後,落在趙師傅身上。

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雨幕,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水裏的東西…怕‘地’。”

“聚到石頭房子多的,地勢高的地方。遠離水邊,遠離…綠光。”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着污濁的積水,走回劉葦身邊。

劉葦連忙上前扶住他,感覺到哥哥身體的顫抖和冰冷,心揪緊了。

人群依舊沉默,但某種變化在悄然發生。恐懼並未消退,但一種微弱的、或許可以稱之爲“希望”或“主心骨”的東西,在劉墨那詭異卻有效的一腳下,悄然滋生。

趙師傅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猛地一揮手中的木杠,聲音嘶啞卻帶着石匠特有的強硬:

“都聽見了?還愣着什麼!扶上傷的人,帶上老小,往祠堂那邊撤!祠堂基腳是石頭壘的,地勢最高!快!”

人群終於動了起來,攙扶,哭喊,但總算有了方向。

劉墨在妹妹的攙扶下,也跟着人群,向着祠堂方向挪去。他回頭,最後望了一眼西邊。

暴雨如注,慘綠的磷光在河面方向氤氳不散,甚至更加濃鬱。那“汩汩”的異響,在風雨聲中,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晰、密集了。

他剛才那一下,或許暫時鎮住了岸邊這點微不足道的煞氣顯化。

但真正的威脅,在那渾濁的河心深處,在那被污染的水眼旁,在那柄蒙塵的斬妖鉞上。

才剛剛開始。

他握緊了唯一能動的右手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絲銳痛,幫助他抵抗着昏沉的疲憊。

不能倒下。

至少,在妹妹安全之前,在…弄清楚這場暴雨和綠光背後,到底藏着什麼之後。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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