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意識像一滴即將涸的水,緩慢地、無力地滲入無邊的冰冷與黑暗。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沉入水底深淵的滯重感。劉墨感覺自己正在分解,消散,化入這片冰冷粘稠的虛無。身體的劇痛、經脈的灼燒、生機的流逝,都變得遙遠而模糊,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即將湮滅的疲憊。

就在這意識沉淪的臨界點,那一點被他以最後心神“送”出的、源自冰涼“印記”的微弱感應,終於穿透了重重阻隔,觸碰到了——

鋒銳。

無與倫比的鋒銳。並非刀劍的寒光,而是某種更加古老、更加純粹的概念——斬斷、分割、裁決、終結。這鋒銳本身,卻如同被億萬層污濁蛛網死死纏繞的絕世利刃,沉在腐臭的泥潭最深處,每一次掙扎,都只能讓那些粘稠惡毒的絲線勒得更緊,沾染更多穢物。

痛苦。

被侵蝕的痛苦,被扭曲的痛苦,被囚禁的痛苦。還有……一種更加深沉、幾乎要磨滅本源的——遺忘與迷茫。它似乎記不得自己爲何在此,爲何要承受這無盡的污穢與消磨,只殘留着斬斷什麼的執念,以及…對某種同源氣息的、近乎本能的渴望與…排斥?

渴望,是因爲孤獨太久,囚禁太久,污穢太深,終於嗅到了一絲“同類”那微弱卻熟悉的味道。

排斥,是因爲這味道太過“稚嫩”,太過“弱小”,如同風中殘燭,不僅無法助它脫困,反而可能被它身上纏繞的恐怖污穢反向侵蝕、同化、徹底毀滅。

劉墨這縷微弱的意識,就在這極端矛盾的“情緒”沖刷下,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瞬間被拋起、砸落,幾乎要徹底粉碎。

他“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無邊無際的、翻滾蠕動的墨綠與暗紅。那是積累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妖祟煞氣、血孽怨念,如同擁有生命的膿瘡,附着在斬妖鉞那暗金色的鉞身上,不斷試圖向內侵蝕。而在污穢的核心,那點純粹的金色“火種”,微弱,卻倔強地燃燒着,每一次閃爍,都迸發出一絲斬斷污穢的意念,卻又立刻被更多的污濁淹沒。

一些破碎的、扭曲的、充滿惡意的畫面碎片,順着這接觸,強行涌入劉墨的意識:

渾濁的怒濤中,巨鉞揮落,鱗甲破碎,妖血染紅百裏水域……粘稠的黑暗裏,竊竊私語,誘惑的低喃,金色的光澤逐漸被墨綠浸染……冰冷的祭壇,空置的鎮壓之位,污穢如同活物,從孔洞中汩汩涌出……還有無數細碎的、充滿痛苦與怨恨的嘶嚎:“恨…恨…”、“鎮…壓…”、“…了…你…”、“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

這個稱謂讓劉墨即將渙散的意識猛地一悸。

不是“河神”,是“河神大人”?帶着一種扭曲的、狂熱的、仿佛奴仆對主人的敬畏與呼喚?

這柄斬妖鉞,不是河神的兵器嗎?這些被它斬鎮壓的“餘孽”怨念,爲何會呼喚“河神大人”?難道……

沒等他想明白,更加龐大的、混亂的信息流和負面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順着那脆弱的感應通道倒灌而來!那是斬妖鉞被污染的核心中,積壓了不知多少年的狂暴、怨毒、以及……一絲深藏的、連污穢都無法完全掩蓋的悲愴與不甘。

“呃啊——!”

祠堂角落,劉墨癟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破碎的、不似人聲的嘶啞呻吟。本就微弱的呼吸驟然停止,臉色瞬間變得如同金紙,七竅之中,緩緩滲出一縷縷淡黑色的、帶着腥甜氣息的血絲!

“哥!”一直守在旁邊的劉葦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去想搖醒他,卻被劉墨身上驟然騰起的一股冰冷、混亂、充滿不祥的氣息彈開,跌坐在地。

“別碰他!”趙師傅一個箭步沖過來,臉色劇變,一把拉住劉葦。他死死盯着劉墨,眼中盡是駭然。此刻的劉墨,身體周圍仿佛籠罩着一層無形的、扭曲的氣場,空氣中彌漫開濃烈的河底淤泥的腥臭和一種令人心煩意亂、幾欲作嘔的甜膩感。他的皮膚下面,隱隱有墨綠色的、如同細小血管般的紋路在遊走、凸起,又迅速被某種微弱卻頑強的冰藍光澤壓制、退,兩者在他體內激烈爭奪,讓他瘦弱的身體不住地痙攣。

“他被煞氣反噬了!”趙師傅倒吸一口涼氣。他聽說過一些關於厲害兵器、尤其是斬過大量妖邪的兵器,會積蓄煞氣,反噬其主。可劉墨明明沒有碰觸那斬妖鉞,怎麼……

是感應!是剛才他引動地脈之後,又做了什麼!

趙師傅又驚又怒,卻又束手無策。這種涉及神秘力量的反噬,本不是他一個石匠能處理的。他只能死死按住掙扎着想再次撲上去的劉葦,低吼道:“別過去!碰了他,你也會被煞氣沾上!”

祠堂內的其他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了,剛剛因爲邪祟退去而稍緩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們,紛紛後退,遠離那個角落,看向劉墨的眼神充滿了驚疑和恐懼。這個剛剛似乎救了他們的少年,轉眼間卻變得比門外那些黑影還要詭異駭人。

劉墨的意識,正在那污穢的洪流中寸寸碎裂。

太龐大了,太混亂了,太惡毒了。斬妖鉞中積蓄的,不僅僅是它自身被污染的“鉞靈”的悲愴,更有無數被它斬、其殘魂怨念被煞氣吸收融合後形成的、堪稱恐怖的負面意識。劉墨這點微末的、瀕臨潰散的意識,如同投入硫酸的一滴水,瞬間就要被消融、吞噬、同化成那污穢的一部分。

要死了……

這一次,是真的要消散了,連靈魂都要被污染,萬劫不復。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那墨綠與暗紅徹底淹沒的最後一瞬——

那點被重重污穢包裹的、微弱卻純粹的金色“火種”,似乎“看”到了他,感應到了他那同樣源於“鎮河”、卻即將徹底熄滅的同源氣息。

它…猶豫了一刹那。

然後,那點金色火種,猛地向內一縮!

不是攻擊,也不是接納。

而是…排斥!

一股比污穢洪流更加精純、更加凝聚、帶着斬斷一切、不容玷污的決絕意志,如同回光返照的最後一擊,從那金色火種中迸發出來!它沒有沖向劉墨,而是狠狠地、斬向了那些試圖順着劉墨意識通道反向侵蝕過來的污穢!

“鏘——!”

並非真實的聲音,而是直接在劉墨即將潰散的意識核心中響起的、仿佛金鐵交鳴的震響!

纏繞在感應通道上的、最前端的一部分污穢絲線,被這絕絕的金芒一斬而斷!倒灌的洪流爲之一滯!

就是這一滯的間隙!

劉墨那源於“鎮河人”血脈最深處的、幾乎要被磨滅的本能,或者說,是口那點冰涼“印記”在生死關頭爆發的最後一絲力量,猛地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不是對抗,不是吸收。

而是…記錄!拓印!

將那金色火種在爆發瞬間展現出的、那種斬斷一切、分割清濁的“意”,強行烙印在自己即將熄滅的意識深處!同時,也將那污穢洪流被斬斷時、流露出的最核心的一絲“韻律”——那種侵蝕、粘稠、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的特性——也如同疤痕般,狠狠烙下!

“轟——!”

劉墨的識海(如果那還能稱之爲識海)仿佛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劇痛超越了肉身承受的極限,讓他瀕死的身體再次劇烈抽搐,七竅流出的黑血更多了。

但與此同時,一種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那些在他皮膚下遊走、試圖侵蝕他生機的墨綠色紋路,像是遇到了天敵,發出無聲的尖嘯,劇烈掙扎起來。而一直在他體內被動防御、節節敗退的冰藍色光澤(源自他自身那微弱的“鎮河”之力),似乎得到了某種“指引”或者說“模板”,突然變得“鋒利”起來!

不再是單純的抵御和驅散,而是開始模仿着那烙印中的“斬斷”之意,對着入侵的墨綠紋路,進行細微卻精準的…分割!剝離!

雖然這“分割”極其微弱,效率低下,如同鈍刀割肉,而且每一次“分割”,都消耗着劉墨本就枯竭的生機,帶來加倍的痛苦。但確確實實,那墨綠紋路的蔓延速度,被減緩了!甚至有幾處最細小的分支,被冰藍光澤艱難地“斬”斷,化作幾縷黑煙,從他口鼻中飄散出來,帶着刺鼻的腥臭。

這變化極其細微,但在趙師傅這等敏銳之人眼中,卻清晰可見。他死死盯着劉墨身上那冰藍與墨綠交織、激烈爭奪的微光,看着墨綠紋路的擴張被遏制,甚至被退一絲,眼中的駭然漸漸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震撼取代。

這小子…不僅在抵抗煞氣反噬…他似乎在…煉化它?或者說,從這反噬中,奪取了什麼?

這怎麼可能?!聞所未聞!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和拉鋸中緩慢流逝。祠堂外,暴雨依舊,但那種被無形“地勢”隔絕的安全感並未消失,村民們驚魂稍定,卻無人敢睡,都睜着眼睛,豎着耳朵,警惕着內外任何風吹草動。祠堂內,劉墨與體內煞氣的拉鋸戰,則在進行着無聲卻凶險萬分的搏。

他殘存的意識,如同暴風雪中最後一點火星,死死守着那烙印下來的“斬斷”之意與污穢“韻律”,以此爲中心,艱難地協調着體內那微弱冰藍光澤的反擊。每一次“分割”成功,都像是用鏽鈍的鋸子鋸斷自己的骨頭,痛徹靈魂,卻也帶來一絲微弱的、對自身力量更清晰的“掌控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個時辰,也許是一整夜。

外面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天際隱隱透出一絲灰白。

劉墨身上遊走的墨綠紋路,終於被冰藍光澤退、壓制到了口“印記”附近,凝成一小團不斷蠕動的陰影,雖未被驅散,卻也暫時無法再擴散。而他的冰藍光澤,也在這一夜殘酷的拉鋸中,消耗殆盡,但那“印記”本身,似乎因爲經歷了這番淬煉(或者說折磨),反而凝實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絲,顏色也從原本的淡藍,多了一點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金芒。

他的呼吸,重新變得微弱但平穩。七竅不再流血,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裂,如同大病了數月。

一直緊繃着神經的劉葦,終於支撐不住,伏在哥哥身邊,沉沉睡去,臉上還掛着淚痕。

趙師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布滿血絲的眼中充滿了疲憊與深深的憂慮。他看了一眼呼吸平穩的劉墨,又望向祠堂外漸漸亮起的天光,以及天光下,依舊渾濁奔流、卻似乎暫時恢復了“平靜”的流沙河方向。

他知道,這平靜,只是暫時的。

劉墨身上發生的變化,那斬妖鉞中的秘密,還有河底那不知名的恐怖存在……這一切,恐怕才剛剛揭開冰山一角。

而這個小石村,他們這些人,已經無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旋渦中心。

他走到祠堂門口,望着被雨水洗刷後依舊一片狼藉、泛着詭異水漬和零星綠光的村莊,粗糙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着門框上粗糙的木紋。

石匠信的是手上的功夫,是實實在在的石頭。可如今,石頭裂了,河裏爬上來的東西超出了理解,連看着長大的小子,都變得陌生而危險。

這世道,真的要亂了嗎?

他摸出腰間別着的煙杆,想要點燃,卻發現煙絲早已被雨水浸透。他煩躁地將煙杆回去,目光再次投向劉墨所在的那個角落。

小子,你可要挺住。

你惹上的麻煩,怕是比這流沙河的水,還要深,還要渾。

天光漸亮,雨勢轉爲淅淅瀝瀝。

祠堂內,幸存的人們開始活動僵硬的四肢,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未來的茫然交織在臉上。

無人察覺的角落,劉墨那蒼白如紙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意識,如同沉入最深海底的溺水者,掙扎着,緩慢地,向着冰冷的水面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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