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將‘他’……趕走。”
那聲音雖然微弱，卻如同一縷清泉，洗去了先前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
玄冰之中，女子眼中的猩紅徹底褪去，恢復了死寂的灰色，但那抹新生的神采，卻像是在灰燼中重新點燃的一星火苗，雖然微弱，卻無比真實。
林然穩住身形，緩緩鬆開了劉青宴的手。他能感覺到，劉青宴受損的金丹，在自己渡過去的那股精純生命本源的滋養下，已經穩定下來，甚至隱隱有所精進。
他將目光重新投向玄冰中的女子，壓下體內的傷勢與虛弱，沉聲問道：“你……恢復自己的意志了？”
“只是一絲……殘念。”女子，或者說“灰燼”，聲音依舊沙啞，“‘他’的意志太過強大，烙印在我這具軀殼的每一寸。若非你體內那股力量……驚走了他，我這一絲殘念，早已被徹底磨滅。”
她口中的“那股力量”，指的自然是萬道洪爐最後爆發出的本源道則。
一旁的丹陽真人，此刻終於從連番的震驚中緩過神來。他看着玄冰中的灰燼，眼神無比復雜，既有深入骨髓的警惕，又有一絲無法抑制的好奇。
“你……你當真是三百年前，隨同那邪魔之主一同降臨的……天外神使？”他聲音幹澀地問道，這個問題，困擾了青雲宗三百年。
灰燼的目光，緩緩轉向丹陽真人，那雙灰色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一絲悲哀的自嘲。
“神使？不過是……更高級的奴隸罷了。”她輕聲道，“一個家園被‘他’吞噬，連靈魂都被刻上奴印的可憐蟲。”
“家園……被吞噬？”林然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是。”灰燼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名爲“回憶”的情緒，那回憶，是血與火的顏色，“在成爲‘灰燼’之前，我也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世界。那是一個……比你們這裏，要廣袤千百倍的大千世界，有璀
璨的文明，有觸摸到不朽的強者。”
她的聲音，變得悠遠而空靈。
“直到……君主降臨。”
“沒有戰爭，沒有征服，只有……一場盛宴。”
“‘他’就像一個永不滿足的饕餮，將我們世界的天道法則，一點一點地……啃食、消化。星辰熄滅，大地崩解，萬物生靈的哀嚎，都成了‘他’耳中最悅耳的樂章。最終，整個世界，連同其中所有的時間與空間，都化作了‘他’力量的一部分，歸於永恒的……死寂。”
“而我，是那場盛宴中，唯一的幸存者。因爲我的天賦，能承受虛無之力的改造，所以，我被‘他’賜予了新的名字，成爲了‘他’座下，負責爲下一場盛宴……尋找新‘食材’的神使。”
一番話，說得平淡，卻讓在場的三人，聽得遍體生寒！
丹陽真人更是駭然失色！
他一直以爲，三百年前的“斷天之役”，是一場入侵與反抗的戰爭。
可現在聽來，那根本不是戰爭！
在對方眼中，這方世界，連成爲敵人的資格都沒有，僅僅是……一盤菜？！
“那三百年前……”林然追問道。
“三百年前，我找到了你們這裏。”灰燼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按照君主的旨意，我本該打開時空道標，引導‘他’的主力降臨，開啓又一場盛宴。但我……厭倦了。”
“我看到了你們世界的生機，看到了你們修士的抗爭，讓我想起了我的故鄉……在最後一刻，我背叛了他。”
“我與你們當時最強的那個人聯手，動用了我所知道的一切方法，強行關閉了即將成型的時空道標，暫時……阻止了君主的降臨。”
“那個人……”丹陽真人渾身一震，失聲驚呼，“是雲幽微宗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許多三百年來宗門記載中語焉不詳的謎團，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難怪那一戰之後，雲幽微宗主修爲大損，道基受創！
難怪宗門典籍中，對那一戰的敵人描述，總是充滿了矛盾與困惑！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那不是一場勝利，而是一次……由敵人內部的背叛者，協助完成的……絕地求生！
“背叛的代價，便是如此。”灰燼看了一眼自己被禁錮的身體，“我的神魂被‘他’隔着無盡時空，強行抽走，只留下一具被虛無之力徹底污染的軀殼，作爲‘他’降臨此界的信標。若非雲幽微用這‘長生大陣’，以海量生機將我鎮壓封印，恐怕這具身體，早已化作一個永久性的虛空之門了。”
聽到這裏，林然徹底明白了。
眼前這個女人，既是敵人，也是……恩人！
是她，爲這個世界，爭取了三百年的喘息之機！
“你剛才說，你認識我體內的力量？”林然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那究竟是什麼？”
灰燼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然身上，這一次，她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我不知道它叫什麼。但在君主所吞噬的無數世界典籍中，曾有過關於它的零星記載。”
“它被稱作……‘道之竊賊’。”
道之竊賊？！
林然心頭巨震。這個稱呼，充滿了侵略性與掠奪感，卻又精準地概括了萬道洪爐的本質！
“傳說中，它是宇宙爲了自救，而誕生出的一種……‘悖論’。”灰燼緩緩說道，“君主的虛無，是讓萬物歸於‘無’。而它，則是將萬物，甚至包括‘無’本身，都強行掠奪，化爲‘有’。”
“它不創造，只掠奪。它不守護，只熔煉。”
“它是……連君主都感到棘手，甚至……渴望得到的……終極兵器！”
“所以，‘他’稱你爲……新的爐鼎。”
一番話，讓林然徹底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也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使命感。
他，就是這方天地，對抗虛無君主的……最後一張底牌！
“我手背上的烙印，也是君主留下的？”
“是。”灰燼點頭，“那是‘虛無之種’，比我這具身體的信標等級更高。它會不斷汲取你的生命力和神魂，來滋養自身，同時，也會像黑夜中的燈塔，爲君主指引你的位置。當它徹底成熟之時，便是君主真身……破界降臨之日。”
“我還有多少時間？”林然的聲音，變得無比沙啞。
灰燼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着什麼。
“從剛才‘他’的意志降臨強度來看……最多……十年。”
十年！
林然的瞳孔，驟然收縮！
對於凡人而言，十年不短。但對於動輒閉關百年的修真者來說，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十年之內，他必須成長到足以對抗那等恐怖存在的地步！
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不……或許，還有一個方法。”灰燼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她看着林然，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能讓你快速成長，也能讓我……得到解脫的方法。”
“什麼方法？”
“與我，立下‘虛無之契’。”
“虛無之契？”林然、劉青宴、丹陽真人三人，都是一愣。
“不錯。”灰燼的語氣，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熱切，“我這具身體，是君主用最本源的虛無之力改造而成，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虛無源泉’。對我而言，它是禁錮我的牢籠與毒藥。但對你……對你這個‘道之竊賊’而言，它卻是……無上的資糧！”
她的眼中，閃爍着智慧與瘋狂交織的光芒。
“我們可以合作。”
“你，利用你那‘竊賊’之力，每天來此，抽取、熔煉我體內的虛無之力。這樣，既可以削弱君主留下的烙印，更能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修爲與肉身，提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
“而我，可以借你的力量，擺脫虛無的污染，重新凝聚我那絲殘存的意志。並且……”
她頓了頓，拋出了一個讓林然無法拒絕的誘惑。
“我可以……教你，如何運用‘虛無’。”
“什麼？！”林然心神劇震。
“君主的虛無，代表的是終結與湮滅。但任何力量，都沒有絕對的善惡，關鍵在於……如何使用。”灰燼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蠱惑，“你只會把它當成燃料來熔煉，這是最低級的用法。而我，曾經的第七神使，可以教你，如何將這股力量，化爲你自己的……神通！”
“想象一下，當你的敵人，滿懷信心地祭出他的本命法寶時，你一個念頭，便能讓那法寶的靈性，歸於虛無。”
“當你的敵人，施展出他最強的道法時，你一指點出，便能讓他道法所依賴的天地法則，瞬間……湮滅！”
“這，才是‘虛無’真正的力量！是連天道，都要爲之戰栗的力量！”
灰燼所描繪的每一個場景，都讓林然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提升修爲了，這是……掌握一種凌駕於此方世界所有法則之上的……降維打擊手段！
“我憑什麼信你？”林然強行壓下心中的激動，冷靜地問道。
“你別無選擇。”灰燼一針見血，“十年時間，按部就班地修煉，你絕無可能對抗君主。你唯一的生路，就是行此險招，以毒攻毒！”
“而且，”她補充道，“‘虛無之契’，是一種本源層面的契約。一旦立下，你我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若害你，就等於自我毀滅。這一點，你應該能感知得到。”
林然沉默了。
他知道，灰燼說的是事實。
他看向身旁的劉青宴和丹陽真人。
劉青宴的眼中，充滿了擔憂，但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林然，將選擇權，完全交給了他。
丹陽真人則是滿臉的掙扎與糾結，最終，他長嘆一聲：“林然小友，此事……你自己決定吧。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老夫……都支持你。”
林然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玄冰中那雙充滿期待的灰色眼眸。
風險與機遇，往往並存。
而眼前的，是他踏上這條補天之路以來，遇到的最大風險，也是……最大的機遇！
他沒有再猶豫。
“好！”
“我答應你！”
“這‘虛無之契’，我與你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