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珊踩着清晨的露光站在楚濂公司樓下時，手裏還拎着剛出爐的蟹黃湯包和熱豆漿，一身米白色針織裙襯得眉眼愈發清亮，可眼底藏着的執拗卻比深秋的寒霜更濃。自從打定主意要用紫菱從前的法子纏上楚濂，她便沒了半分顧忌，紫菱當年走邊邊、裝柔弱、借故找楚濂幫忙的小把戲，在她眼裏幼稚又矯情，她要的從來都是直截了當，是步步緊，是讓楚濂退無可退。
“楚濂哥，早飯剛買的，還熱着。”雨珊快步上前攔住正要進門的楚濂，將餐盒往他懷裏塞，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勢。楚濂眉頭緊鎖，伸手擋開，語氣已經帶着幾分不耐：“雨珊，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和紫菱在一起，你不必這樣。”“我怎樣了？”雨珊挑眉，臉上笑意不變，眼底卻淬着冷意，“我不過是給哥哥送個早飯，難不成紫菱姐連這點情面都不給？還是楚濂哥心裏有鬼，覺得我這頓飯吃了就能搶走你？”她故意拔高聲音，引得路過的同事紛紛側目，眼神裏帶着探究。楚濂臉色一沉，他素來好面子，更怕這事鬧大傳到紫菱耳朵裏讓她煩心，可偏偏雨珊吃準了他這點，次次都這般拿捏。
他想厲聲斥責，想脆利落斷了她的念想，可腦海裏瞬間閃過汪展鵬那張布滿愧疚的臉，想起汪展鵬握着他的手反復叮囑“雨珊命苦，從小沒享過福，你多讓着她些，別跟她置氣”，想起汪展鵬爲了雨珊，連紫菱的委屈都能輕描淡寫揭過，楚濂便硬生生壓下了怒火。投鼠忌器這四個字，成了他面對雨珊時最大的桎梏。他只能冷着臉轉身：“我不吃，你拿走。”
雨珊看着他的背影，非但沒惱，反而勾起唇角笑了笑。她喜歡這種感覺，喜歡楚濂明明厭惡卻不得不忍着的模樣，喜歡看着他爲了顧及汪展鵬而對自己妥協。起初她做這一切，不過是爲了報復，可子一天天過去，看着楚濂爲紫菱細心記着忌口，看着他雨天裏下意識把傘往紫菱那邊傾，看着他哪怕對自己萬般不耐，眼神裏卻從沒有過半分狠戾，雨珊的心竟慢慢亂了。
她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爲了報復，還是真的愛上了這個始終對紫菱一心一意的男人。她會在深夜裏翻看楚濂的朋友圈，盯着他和紫菱的合照發呆；會在楚濂加班時，默默在公司樓下等他到深夜，哪怕只換來一句“你快走”；會在紫菱和楚濂吵架時，偷偷竊喜，又會在楚濂低頭哄紫菱時，心口像是被針扎一樣疼。這場由報復開始的追逐，漸漸變成了她困住自己的遊戲，她沉迷其中，越挫越勇，哪怕楚濂的態度從未鬆動過半分，哪怕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無論如何都撼動不了楚濂和紫菱之間深蒂固的愛情。
楚濂的拒絕成了常態，汪展鵬的溺愛成了她最大的靠山，可這份毫無回應的執着，終究還是讓雨珊嚐到了絕望的滋味。她看着楚濂牽着紫菱的手走過街角，看着他們在夕陽下相視而笑，那畫面刺眼得讓她喘不過氣。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費盡心機鬧了這麼久，不過是自欺欺人。久而久之，曾經張揚霸道的汪雨珊，漸漸成了汪家最失意的人，她不再堵着楚濂，卻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發呆，眼底是化不開的落寞，連說話都少了往的銳氣。
沒人注意到，在雨珊一次次難過失神的時候，總有一道身影默默落在她身上。費雲帆自始至終都在觀察着這個姑娘，從她最初帶着恨意靠近楚濂，到後來執着追逐，再到如今失意落寞，他都看在眼裏。他見過雨珊故作堅強的模樣，見過她深夜躲在花園裏偷偷抹眼淚，也見過她對着楚濂的背影露出的茫然無措。這個姑娘看似霸道陰險，骨子裏卻藏着一份沒處安放的脆弱，像極了曾經在愛情裏跌跌撞撞的自己。
雨珊又一次因爲楚濂的刻意回避而紅了眼眶，獨自坐在江邊吹風時，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頭便看見費雲帆倚着欄杆站在那裏，手裏拿着一把木吉他。“心情不好？”他語氣隨意，沒有半分探究。雨珊別過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與你無關。”費雲帆沒在意她的疏離，自顧自坐在她身邊，指尖撥動琴弦，溫柔的旋律緩緩流淌出來，是一首輕快的法國民謠。
“別總想着那些不開心的事，人生苦短，該瘋就得瘋。”一曲畢，費雲帆收起吉他，不由分說拉起雨珊的手。那天，他們去了城市裏最熱鬧的遊樂場，雨珊在過山車頂端尖叫出聲，所有的委屈和煩悶好像都隨着呐喊消散了大半；在電玩城裏，費雲帆陪着她打街機，贏了滿滿一筐玩偶，看着她抱着玩偶笑出虎牙的模樣，費雲帆眼底滿是溫柔；夜幕降臨時，他們坐在摩天輪上，費雲帆又拿起吉他，輕聲爲她唱歌，晚風帶着歌聲飄遠，雨珊靠在窗邊，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麼東西悄悄填滿了。
從那以後，費雲帆成了雨珊失意時最堅實的依靠。他從不會追問她的過往，也不會勸說她放下，只是在她難過時，默默陪着她瘋玩。他們去蹦極，去露營，去看凌晨的出，費雲帆會記住她所有的喜好，會在她想吃甜食時，變出一盒精致的馬卡龍，會在她凍得發抖時，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雨珊漸漸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習慣了他的溫柔體貼，習慣了他無聲的陪伴，那些關於楚濂的執念，好像在一次次瘋玩裏，慢慢淡了痕跡。
直到某天清晨，雨珊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裏，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葡萄園，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酒香。她驚得坐起身，費雲帆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杯溫熱的牛，笑着說：“醒了？這裏是我在法國的莊園，昨晚臨時決定帶你來的，想着讓你換個環境散散心。”雨珊愣住了，她從沒想過費雲帆會這般沖動，更沒想過自己會突然身處異國他鄉。
而另一邊的汪家，早已亂成一團。汪展鵬發現雨珊一夜未歸，電話也打不通，頓時慌了神，發動所有關系四處尋找，沈隨心更是急得坐立不安，眼淚不停往下掉，夫妻倆幾乎把整個城市翻了個底朝天，甚至報了警，卻始終沒有雨珊的消息。汪展鵬看着空蕩蕩的房間，滿心都是自責，他總覺得是自己太過失職，才讓雨珊受了委屈離家出走，卻從沒想過，雨珊只是被人帶去了一個遠離煩惱的地方，好好療愈自己的傷口。
紫菱的遲鈍，在雨珊復一的糾纏裏，終究被徹底打破。起初她只當雨珊是小孩子心性，纏着楚濂不過是覺得新鮮，可看着雨珊明目張膽地送早飯、堵下班，看着雨珊看向楚濂時眼裏毫不掩飾的占有欲，看着楚濂明明厭煩卻礙於父親不得不忍讓的模樣，紫菱心裏像被堵了一塊石頭，再遲鈍也明白過來，雨珊這是盯上楚濂了，是想取代自己的位置。
她終於忍不住去找汪展鵬，紅着眼眶訴說雨珊的不是，訴說自己心裏的委屈，希望父親能管管雨珊，讓她不要再纏着楚濂。可汪展鵬看着女兒委屈的模樣，心裏卻只有對雨珊的愧疚。在他眼裏，雨珊從小跟着母親顛沛流離，吃了太多苦，如今回到自己身邊，這點小小的“任性”本算不得什麼。他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紫菱的肩膀，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勸誡：“紫菱啊，你是姐姐，要讓着妹妹些。雨珊這輩子的苦難都是我造成的，我虧欠她太多，她心裏或許是孤單，才想着跟楚濂親近，你別往心裏去，也別跟她計較。”
父親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紫菱渾身冰涼。她看着汪展鵬眼底的愧疚與偏袒，忽然就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從前她纏着楚濂，跟着楚濂走邊邊，借着各種理由依賴楚濂，綠萍心裏該有多難受？那時父親也是這般，縱容着自己的任性，從未想過綠萍的委屈；那時自己總覺得綠萍太過強勢，太過計較，卻從沒想過，自己所謂的“單純”，不過是傷人於無形的利刃。
直到此刻，被雨珊這般步步緊，被父親這般偏心對待，紫菱才恍然大悟，曾經的自己給綠萍帶來了多麼深重的傷害。那些自以爲是的小美好，那些理所當然的依賴，那些足在綠萍和楚濂之間的懵懂，都是扎在綠萍心上的針，一又一，疼得刻骨銘心。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這句話在這一刻，成了紫菱心裏最深刻的領悟，悔恨像水般將她淹沒，讓她喘不過氣。
紫菱再也坐不住了，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買了最快去北京的機票。她要去找綠萍，要親口向綠萍道歉，要把藏在心裏這麼多年的愧疚，一一說給綠萍聽。一路奔波，當紫菱站在綠萍舞蹈工作室門口時，看着那個穿着練功服，身姿挺拔地跳舞的身影，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如今的綠萍，眉眼間多了幾分淡然與從容，舉手投足間都是歷經風雨後的通透與堅定。
綠萍看到站在門口哭成淚人的紫菱，臉上沒有絲毫波瀾，轉身帶着紫菱走到工作室樓下的咖啡館。紫菱一坐下，便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聲淚俱下地道歉：“姐姐，對不起，對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我不該纏着楚濂，不該足你和他之間，不該讓你受那麼多委屈，我錯了，真的錯了……”她哽咽着，把這些年積壓在心裏的愧疚一股腦倒了出來，眼淚打溼了桌布，肩膀不停地顫抖。
綠萍端着咖啡，輕輕吹了吹，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我知道了。”紫菱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她，以爲綠萍會斥責她，會怨恨她，可綠萍的眼神裏，沒有恨，沒有怨，只有一種看透一切的淡然。“爸媽離婚後，我只和媽聯系。”綠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着幾分釋然，“她爲了我，和爸、和你據理力爭，氣得腦出血險些喪命，早在她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我就原諒她了。至於你，我早就放棄了。紫菱，你要明白，血緣從來都不是捆綁感情的枷鎖，它不會讓一個本就不愛你的人，突然變得愛你。從前我總想着，只要我做得夠好，爸會多看我一眼，你會多在乎我一點，可後來我才發現，人類的悲歡本就不相通，你的歡喜，你的愧疚，你的難過，在不愛你的人眼裏，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紫菱的心猛地一揪，眼淚掉得更凶了：“姐姐，我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綠萍搖了搖頭，眼底沒有半分動容：“沒有以前了。我沒有原諒你，也沒有不原諒你，我們只是，失去了彼此而已。”她頓了頓，看着紫菱絕望的眼神，緩緩補充道，“只是你要清楚，你失去的，是曾經真心愛過你的姐姐；而我失去的，不過是一個從來都不愛我的妹妹。”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刺中紫菱的心髒。她終於明白，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再也無法彌補；有些關系一旦破裂，就再也回不到從前。她以爲自己的道歉能換來綠萍的原諒，能挽回這份姐妹情，卻忘了，綠萍早已在無數個被忽視、被傷害的子裏，攢夠了失望，然後徹底轉身，將她和汪展鵬，都從自己的人生裏剔除了。
從咖啡館出來，紫菱一個人走在北京的街頭，秋風蕭瑟，吹得她渾身發冷。她忽然想起從前綠萍對她的好，想起綠萍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想起綠萍會在她受委屈時護着她，想起綠萍爲了她放棄了很多自己喜歡的東西。那些被她遺忘在時光裏的溫暖，此刻都變成了最鋒利的刀刃，凌遲着她的心。她終於體會到了綠萍當年的絕望，那種被最親近的人背叛，被最愛的家人忽視的滋味，原來這般痛徹心扉。
而另一邊，法國的莊園裏，雨珊站在葡萄架下，看着費雲帆爲她摘下一串晶瑩剔透的葡萄，陽光透過枝葉灑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溫柔的光暈。這些子，費雲帆從未對她說過一句曖昧的話，卻用行動給了她最安穩的陪伴。她忽然想起自己追逐楚濂的那些子，滿心都是不甘和執念，卻從未有過這般踏實的感覺。
“費雲帆，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雨珊忍不住開口問道。費雲帆笑了笑，將葡萄遞給她：“大概是覺得，這麼好的姑娘，不該困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不該把子過得這麼委屈。”雨珊咬了一口葡萄，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眼眶忽然就紅了。
可我還是不甘心。
雨珊在心裏默默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