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古軒開業了。
沒有敲鑼打鼓，沒有大宴賓客，只是簡單地放了一串鞭炮，就算開了張。
但上海灘的各路人馬，卻都把目光投向了這裏。因爲元青花玉壺春瓶的傳說，鑑古軒從開業第一天起，就自帶光環。
店鋪的布局是龍大海親自設計的。一樓是大堂，擺放着一些中檔的瓷器、玉器和雜項，用來接待普通客人。二樓則是貴賓室和拍賣廳，只有熟客和貴客才能上去。三樓是他的辦公室和鑑定室。
蘇夢凡成了鑑古軒名副其實的女主人。她穿着得體的旗袍，優雅地穿梭在店裏，用流利的外語接待着那些金發碧眼的外國客戶，她身上那股書卷氣和大家閨秀的風範，讓那些挑剔的洋人都對她贊不絕口。
李鐵柱和他那幾個東北軍出身的兄弟，則換上了黑色的短衫，成了鑑古軒的護衛。他們平時看着就像普通的夥計，但身上那股子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煞氣，足以讓任何想來鬧事的地痞流氓望而卻步。
龍大海並沒有把所有寶都押在古董上。他很清楚，在這亂世，糧食和藥品才是真正的硬通貨。
他拿出十萬大洋，通過吳伯庸的關系，了一家糧油公司和一家紡織廠。明面上，這是商業，但實際上，這兩家公司成了他爲抗隊伍輸送物資的秘密渠道。糧食和布匹，可以源源不斷地通過秘密路線，運往內地的據地。
生意走上正軌後，龍大海又開始了他最喜歡做的事情——撿漏。
上海的古玩市場，比北平的琉璃廠要大得多，也復雜得多。最有名的，就是城隍廟附近的東台路，那裏曾經是條舊貨街，現在則成了古玩地攤的聚集地。
這天下午，龍大海換了身普通的長衫，一個人溜達到了東台路。
這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地攤一個挨着一個，上面擺滿了各種真真假假的東西，有發黑的銅錢，有開裂的瓷碗，有蟲蛀的舊書，也有光澤亮麗的“古玉”。
龍大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目光在那些地攤上快速掃過。
他強大的記憶力和前世的經驗，讓他就像一個自帶掃描儀的機器人，99%的贗品，他一眼就能過濾掉。
他走走停停，在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賣舊家具和字畫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攤主是個瘦小的中年人，正躺在椅子上，搖着蒲扇打瞌睡。
龍大海的目光，被牆角一幅卷起來的，落滿了灰塵的畫吸引了。那幅畫被隨意地和一堆發黴的舊書堆在一起，看樣子已經很久沒人碰過了。
“老板，這畫怎麼賣？”龍大海指了指那幅畫。
攤主睜開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懶洋洋地說道：“哦，那幅啊，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畫的，墨都化開了，你要是想要，給五塊錢拿走吧。”
龍大海走過去，拿起那幅畫，輕輕展開。
這是一幅山水畫，畫上墨氣淋漓，山石樹木幾乎融爲一體，乍一看，確實像是墨水化開了一樣，顯得有些模糊不清。畫上也沒有落款，只有一個小小的、模糊的印章。
但在龍大海眼裏，這幅畫卻讓他心跳加速！
這種筆法，這種墨韻，這種在紙上營造出的迷蒙溼潤的江南煙雨之感，他太熟悉了！
明代書畫大家，董其昌！
董其昌的畫，講究“筆精墨妙”，追求“士氣”，這幅畫看似模糊，實則是用淡墨和溼筆，層層渲染，才營造出這種煙雨迷蒙的意境。這本不是墨化開了，而是大家手筆！
那枚模糊的印章，雖然看不清字，但輪廓他認得，正是董其昌常用的“玄宰”印！
這絕對是一幅董其昌的真跡！而且是一幅精品！因爲風格太過超前，不爲時人所理解，才會被當成是失敗的劣作，流落到這個地攤上。
龍大海心澎湃，但臉上卻不動聲色。他把畫卷起來，裝作很嫌棄的樣子，跟老板討價還價。
“老板，五塊錢太貴了。你看這畫，都快爛了，拿回去糊牆都嫌髒。三塊錢，我拿走，就當幫你清理垃圾了。”
“哎，三塊就三塊吧，你拿走拿走！”攤主不耐煩地揮揮手，收了三塊大洋，繼續躺下睡覺去了。他覺得今天運氣不錯，一幅廢紙還賣了三塊錢。
龍大海拿着畫，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市場上又轉悠了一圈，買了幾件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這才不緊不慢地回了鑑古軒。
回到三樓的辦公室，他關上門，將蘇夢凡叫了進來。
“夢凡，你來看。”
他將畫小心翼翼地在巨大的紅木畫案上展開。
“咦，這畫怎麼看着糊糊的？”蘇夢凡湊過來看了一眼，也露出了和那攤主一樣的疑惑。
“你再仔細看看。”龍大海笑着說。
他讓蘇夢凡站遠一些，然後又調整了房間裏光線的角度。
當光線從側面照在畫上時，奇跡發生了。
原本模糊一團的墨色，瞬間變得層次分明起來。遠處的山，近處的樹，水中的倒影，全都清晰地浮現出來，整個畫面充滿了立體感和縱深感。那股江南水鄉的溼潤氣息，仿佛要從畫裏溢出來一樣。
“這……這是怎麼回事？”蘇夢凡驚得捂住了嘴巴。
“這就是董其昌的厲害之處。”龍大海的語氣裏充滿了贊嘆，“他用墨，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這幅畫，叫《煙江疊嶂圖》，是他晚年的得意之作，講究的就是一個‘意’。如果不是從特定的角度和光線下看，本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董其昌的《煙江疊嶂圖》！
蘇夢凡雖然年輕，但也知道這幅畫在美術史上的地位。這可是能和故宮裏那些鎮館之寶相媲美的國寶啊！
“大海，你……你花了多少錢買的？”蘇夢凡結結巴巴地問。
龍大海伸出三手指。
“三……三萬大洋？”蘇夢凡猜測道。
龍大海搖了搖頭，笑着說：“三塊大洋。”
蘇夢凡徹底愣住了。
三塊大洋，買回來一幅價值連城的董其昌真跡！這已經不是撿漏了，這簡直是神話！
這個消息，龍大海沒有刻意宣揚，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傳遍了整個上海灘。
“聽說了嗎？鑑古軒的龍老板，在東台路花了三塊錢，淘到了一幅董其昌的《煙江疊嶂圖》！”
“真的假的？那可是國寶啊！”
“千真萬確！好幾個老法師都上門去看過了，都說是真跡無疑！還說那價值，至少在三十萬大洋以上！”
這下子，整個上海灘都炸開了鍋。
如果說上次的元青花，還可能是他運氣好，走了什麼門路收來的。那這一次，就是他眼力的最好證明！
一時間，鑑古軒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無數人拿着自家的寶貝，或者剛淘來的“寶貝”，想請龍大海給掌掌眼。龍大海這個名字，在上海灘，已經成了一個傳奇。
當然，這個消息也傳到了山本雄二的耳朵裏。
“董其昌？《煙江疊嶂圖》？”山本雄二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自己就是個資深的收藏家，自然知道這幅畫的價值。這樣的國寶，竟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用三塊錢就買走了，這簡直是在抽他這個“大本帝國文物專家”的臉！
他越想越氣，一個龍大海，先是元青花，現在又是董其昌，接二連三地從他眼皮子底下搶走重寶。這個人，已經不僅僅是他的競爭對手，更是他執行“東方瑰寶計劃”的巨大障礙！
“此人，絕不能留！”山本雄二心裏動了機。但他轉念一想，直接掉，太便宜他了。或許，可以把他收爲己用？如果能讓這樣一個天才爲帝國服務，掠奪中國文物的效率將大大提高。
他決定，親自去會一會這個龍大海。
這天下午，鑑古軒的夥計匆匆跑上三樓。
“老板，樓下……樓下來了幾個本人，說要見您。”
龍大海正在和蘇夢凡一起，用專業的工具清理那幅董其昌的畫作。他聞言，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爲首的人，叫什麼名字？”
“他……他說他叫山本雄二。”
龍大海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正主，終於來了。
他放下工具，整理了一下衣衫，對蘇夢凡說：“走，我們下去會會他。”
鑑古軒二樓的貴賓室裏，一個穿着考究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約莫四十多歲的本男人，正端坐在紅木椅上，姿態優雅地品着茶。他的身後，站着兩個穿着黑色風衣的保鏢，眼神銳利，太陽高高鼓起，一看就是頂尖高手。
龍大海和蘇夢凡一走進來，那男人就站起身，臉上帶着和煦的微笑，用一口字正腔圓、幾乎聽不出任何口音的普通話說道：
“想必，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龍大海，龍先生了。”
他伸出手：“久仰大名。在下，山本雄二。我聽聞龍先生慧眼識珠，得到了一幅董其昌的傳世名作，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一睹這幅傑作的真容？”
第一場正面交鋒，就這麼在客氣的寒暄中，拉開了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