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道旁的一家不起眼的快捷酒店裏。
沈緊窗簾,確認門鎖已經反鎖,這才疲憊地滑坐在地毯上。 她顧不上處理自己額頭和手心的傷口,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把斷裂的青銅劍放在床上,用溼毛巾一點點擦去劍身上的血跡和泥土。
沒有反應。 無論她怎麼呼喚,劍身依舊冰冷,連一絲回應的震動都沒有。秦戈像是徹底消失了。
“騙子……” 沈安紅着眼眶,聲音沙啞,“你說過你是萬兵之祖,怎麼這麼不經打?”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瘋了一樣翻找自己的隨身包。 終於,在夾層裏,她找到了一個小木盒。 那是那天在鬼市,那個“包打聽”老頭順手塞給她的,說是叫**“返魂香”**,能讓人進入器靈的深層意識,喚醒沉睡的神魂。
“一定要有用……” 沈安手抖得厲害,劃了好幾火柴才點燃那截如墨般的線香。
嫋嫋青煙升起。 不同於普通的煙味,這香氣帶着一股極寒的冷意,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
沈安深吸一口氣,握住秦戈冰冷的劍柄,閉上了眼睛。 意識一陣恍惚,隨即迅速下墜。
……
【秦戈的意識深處·劍冢】
再睜開眼時,沈安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上。 這裏沒有太陽,天空是鉛灰色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大地上滿了數不清的殘劍、斷戟。有的已經鏽蝕成渣,有的還在流淌着黑色的血。寒風呼嘯而過,發出如鬼哭般的嗚咽聲。
這裏是劍冢。 是秦戈兩千年來戮記憶的埋骨之地。
“秦戈!” 沈安大聲呼喊,聲音在空曠的荒原上回蕩。 沒人回應。只有寒風卷着砂礫打在臉上,生疼。
她憑着直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荒原中心走去。那裏有一座由無數屍骨堆積而成的黑山,散發着令人絕望的孤寂。
不知走了多久,沈安終於爬上了那座屍山。 在山頂的最高處,着一把斷劍。 而在斷劍旁邊,蜷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成年秦戈。 而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
他穿着一件單薄的、染血的白色麻衣,赤着腳,抱着雙膝縮在斷劍的陰影裏。他的長發亂糟糟的,露出的手臂上布滿了像瓷器裂紋一樣的傷痕。
他低着頭,把自己封閉在這個死寂的世界裏。
“秦戈?” 沈安輕聲喚道,慢慢走近。
小男孩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眼睛依舊是紅色的,但沒有了平的霸道,只有警惕和……恐懼。 像是一只受了傷的小獸,隨時準備咬人一口。
“滾開!” 男孩的聲音稚嫩卻沙啞,透着徹骨的寒意。 “別過來……我會了你……” “我是不祥之物……靠近我的人都會死……”
那是秦戈最本源的記憶。 兩千年前,他剛被鑄造出來時,就被冠以“凶兵”之名。所有碰過他的鑄劍師都暴斃了,所有佩戴過他的將軍都戰死了。 他被視爲詛咒,被封印,被埋葬。 千萬年來,從未有人給過他一個擁抱,所有人給他的,只有恐懼和利用。
沈安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看着那個渾身是刺、其實在瑟瑟發抖的男孩,眼淚瞬間涌了上來。
“你不是不祥之物。” 沈安沒有退縮,反而更堅定地邁出一步。
“別過來!!” 男孩尖叫起來,周身的黑氣暴漲,化作無數利刃指向沈安,“我控制不住煞氣!我會把你切成碎片的!”
“那就切吧。” 沈安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她無視了那些懸在眼前的利刃,一步步走到男孩面前,跪坐下來。
“我不怕。” 她張開雙臂,在這片冰天雪地裏,在這個充滿了血腥與死亡的劍冢裏,做了一件從未有人做過的事——
她一把將那個渾身冰冷、滿身是血的男孩,緊緊地抱進了懷裏。
“唔——!” 男孩僵住了。 那些懸在半空的利刃瞬間崩碎,化作黑煙消散。
他感覺到了一個溫暖的、柔軟的懷抱。 那是他兩千年來,在無盡的寒冷中唯一的渴望,卻又不敢觸碰的奢望。
“秦戈,聽我說。” 沈安把下巴抵在他亂糟糟的頭發上,輕聲說道: “你不是凶兵,你是我的家人。” “我不管你以前過多少人,也不管別人怎麼怕你。在我這裏,你只是那個愛喝全糖茶、愛發脾氣、卻拼了命護着我的秦戈。”
“我抓住了你了。” 沈安收緊了手臂,像是要把自己的體溫全部傳遞給他。 “這次,我不放手,你也別想跑。”
男孩呆呆地任由她抱着。 那一瞬間,劍冢裏呼嘯的寒風停了。 鉛灰色的天空裂開一道縫隙,一束溫暖的光照了下來。
他眼中的血色逐漸褪去,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他伸出那是髒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回抱住了沈安的腰。
然後,像是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放聲大哭。
“……安安。”
……
【現實世界】
快捷酒店的房間裏,返魂香燃盡。
沈安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息着,仿佛剛從深海裏浮上來。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懷裏。
原本死寂的斷劍,此刻正微微震顫着,散發出柔和的微光。 緊接着,光芒匯聚。
一個虛弱、半透明,但確實已經蘇醒的身影,出現在床邊。 是成年版的秦戈。
他看起來很狼狽,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紅瞳卻亮得驚人。 他正定定地看着沈安,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羞惱,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深情。
四目相對。 沈安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他那別扭的表情逗樂了。
“看什麼看?” 秦戈虛弱地靠在床頭,耳通紅,咬牙切齒地說道: “剛才在裏面……不算數!” “本座英明神武,才不是那個哭鼻子的愛哭鬼!那是……那是心魔!對,是心魔!”
沈安看着他這副死鴨子嘴硬的樣子,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她沒拆穿他,只是湊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就像在夢裏摸那個小男孩一樣)。
“好,是心魔。” 沈安笑着哄道,“那請問英明神武的秦先生,您現在餓不餓?要不要喝茶?”
秦戈僵了一下,感受着頭頂那只溫軟的手,這一次,他沒有躲開。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水光。 過了許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要全糖。” 他伸出一手指,輕輕勾住了沈安的衣角。 “……以後,別再做那種傻事了。你要是死了,誰給本座買茶。”
沈安看着他那只勾着自己衣角的手,眼淚又忍不住了。 “好。不死。我們都好好活着。”
窗外,天亮了。 雖然危機四伏,雖然前路未卜。 但沈安知道,從今天起,這把劍,真正屬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