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夢裏全是交錯晃動的影子。
陳默冰冷的眼神。蘇婉嘴角那抹隱秘的弧度。
蟲群的口器。
還有那雙……在黑暗中驟然亮起的金色瞳孔。
她猛地驚醒,心髒狂跳,後背全是冷汗。
巢裏依舊昏暗,只有遠處那些垂落的能量“鍾石”散發着恒定的、冰冷的紫光。
時間過去了多久?
她不知道。
在這裏,沒有出落,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搏動聲。
她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肩膀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已經不影響活動。
精神力似乎恢復了大半,感知場也比之前更加清晰穩定。
看來那種近乎透支的訓練和凱因粗暴的“梳理”,雖然痛苦,但確實有效。
“醒了?”
凱因沙啞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他好像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狀態變化。
“嗯。”
林夕揉了揉發脹的太陽。
“有動靜嗎?”
“沒有。”
凱因的聲音平淡無波。
“通道裏很安靜。”
“那只‘小蟲子’回去後,議會需要時間分析情報,制定計劃,調派人手。”
“耐心點。”
耐心。
林夕咀嚼着這兩個字。
她現在最不缺的,大概就是耐心了。
前世在陳默的避難所裏,她像個傻子一樣等,等來的卻是背叛。
這一世,她也在等。
等獵物入網。
等一個……撕開這該死囚籠的機會。
她站起身,走到那片熟悉的區域,收集了一些能量露珠喝下。
清甜溫潤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些許慰藉。
然後,她開始像往常一樣,進行精神力的集中訓練。
感知,凝聚,延伸,控制……
一遍又一遍。
汗水再次浸溼了她的額發。
但這一次,那種因爲過度透支而產生的劇烈頭痛和惡心感減輕了許多。
她的控制力在變強。
感知場的範圍,穩定在了五米左右。
並且,她開始嚐試更精細的作。
比如,用精神力同時“托起”兩顆不同大小的碎石,讓它們在空中緩慢地、按照不同軌跡旋轉。
這需要將精神力分成兩股,並且保持各自的穩定和獨立。
一開始,兩顆石頭總是互相擾,要麼撞在一起,要麼同時掉下去。
失敗了幾十次後,她終於找到了那種微妙的平衡感。
當兩顆石頭終於能穩定地、互不擾地在她面前緩緩畫着圓圈時,林夕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彎了彎。
一種久違的、純粹的、因爲掌握某種新技能而產生的喜悅,涌上心頭。
雖然這技能在真正的戰鬥中可能屁用沒有。
但至少,證明她在進步。
“雕蟲小技。”
凱因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帶着慣有的嘲諷。
“有這閒工夫,不如多熟悉一下通道裏的陷阱觸發機制。”
林夕的好心情瞬間被打散。
她放下石頭,沒好氣地在心裏回懟。
“熟悉了,閉着眼睛都能觸發。”
“是嗎?”
凱因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興味?
“那我們來玩個小遊戲。”
“我把通道的實時能量感知共享給你。”
“你找出所有陷阱的準確位置,以及……可能的觸發順序。”
“模擬一下,如果一支標準的‘清道夫’五人戰術小隊進入,從A點觸發第一個陷阱開始,到全軍覆沒……需要多少時間,觸發哪些機關。”
“誤差超過十秒,或者漏掉一個觸發點……”
他頓了頓。
“明天的能量露珠,減半。”
林夕:“……”
這算什麼?隨堂測驗?
還帶懲罰的?
但她沒得選。
很快,一股冰冷的精神力鏈接接入了她的感知。
眼前“看”到的景象驟然一變!
不再是昏暗的巢角落。
而是一條清晰的、由無數細微能量光點和流動線條構成的——通道三維結構圖!
她能“看到”通道內壁的能量流動,看到空氣中遊離的能量微塵,看到那些隱藏在僞裝下的陷阱所散發出的、極其微弱但特殊的能量波動!
甚至,還能“看到”幾只正在通道裏例行巡邏的工兵蟲體內,能量核心的緩慢搏動!
這就是凱因感知中的世界?
如此清晰,如此……宏大。
林夕壓下心頭的震撼,立刻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些陷阱上。
在她的“視野”裏,陷坑的位置像一個個暗淡的凹陷,底部的酸液腺體則是微弱的綠色光點。
粘性蛛網是幾乎透明的、能量流動滯澀的區域。
能量引爆點,則是幾個極不穩定、如同小型風暴眼般的暗紫色漩渦。
她開始快速計算。
一支五人小隊,標準戰術隊形,兩人前鋒,兩人側翼,一人斷後。
假設前鋒觸發第一個陷坑(位置:岔路A入口處三米)。
陷坑塌陷,酸液噴射,會造成至少一人傷亡或失去戰鬥力,隊伍陣型打亂。
慌亂中,側翼人員大概率會試圖靠向通道內壁尋求掩護,觸發第二張粘性蛛網(位置:左側內壁轉角)。
被粘住一人,掙扎會帶動更多蛛網。
斷後人員可能會試圖救援或尋找其他路徑,後退過程中,觸發第三個陷坑(位置:節點腔室入口前兩米)。
再次減員。
剩餘人員驚慌,可能選擇強行突破或尋找掩體,在節點腔室內移動時,觸發垂直通道中段的能量引爆點(連鎖觸發條件:超過兩人重量同時經過特定區域)。
能量爆炸,引發局部塌方,封死退路。
同時,爆炸震動可能激活更深處不穩定的結構,導致二次塌方……
整個過程,從第一個陷阱觸發到通道徹底被毀,全員覆沒……
林夕大腦飛速運轉,結合陷阱的響應時間、人類的反應速度、能量爆炸的擴散速度……
“二十七秒。”
她在心裏報出答案。
“從觸發第一個陷坑,到能量引爆點爆炸,核心傷時間,二十七秒左右。”
“後續塌方和二次效應,不計入內。”
短暫的沉默。
凱因似乎在核驗她的計算。
“第一個陷坑觸發後,人類本能後退時間,你多算了零點五秒。”
“能量引爆點的連鎖觸發,有百分之十五的概率會因爲結構震動提前或延遲一秒。”
“綜合誤差……”
他又頓了頓。
“在可接受範圍內。”
“算你通過。”
林夕悄悄鬆了口氣。
明天的露珠保住了。
“不過……”
凱因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只計算了陷阱本身的傷。”
“忽略了‘清道夫’的裝備和應變能力。”
“他們的作戰服有基礎能量抗性,對酸液和物理塌方有一定防御時間。”
“他們攜帶的裝備,也可能包括小型爆破裝置或能量屏障生成器,可以強行開路或防御。”
“最重要的是……”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如果他們攜帶了針對性的‘反制單元’……”
“比如,生物信號擾器,或者能量中和彈。”
“你的這些陷阱,有一半可能會失效。”
林夕的心猛地一沉。
她確實沒想那麼深。
前世她接觸到的“清道夫”,更多是作爲陳默的處刑工具出現,她並不清楚他們具體的裝備和戰術。
“那……怎麼辦?”
“沒有完美的陷阱。”
凱因的聲音恢復了平淡。
“只有不斷變化的獵手和獵物。”
“我們需要預備方案。”
“在陷阱可能失效的關鍵節點……”
“布置一些……不那麼依賴機械觸發,更依賴‘本能’的防御力量。”
林夕立刻明白了。
“蟲族單位?”
“嗯。”
“我調撥了四只‘潛伏者’,兩只‘撕裂者’幼體,進入通道待命。”
“它們會隱藏在陷阱之間的安全區,作爲第二波打擊力量。”
“一旦陷阱未能達到預期效果,或者對方使用了反制手段……”
“它們會立刻補上。”
凱因的聲音裏,透出一種冰冷的伐決斷。
“不留活口。”
“不留痕跡。”
林夕感覺後背有點發涼。
這不僅是陷阱。
這是一個立體的、多層次的死亡囚籠。
從物理到生物,從機械觸發到活體獵。
議會派來的人,恐怕要倒大黴了。
“這些單位……聽我指揮?”
她試探着問。
“不。”
凱因回答得很脆。
“它們有預設的進攻指令和敵我識別。”
“你的任務,是在戰鬥開始後,用你的精神力,盡可能擾‘清道夫’的通訊和感知設備。”
“尤其是那個‘生物信號擾器’。”
“如果它們啓動,我需要你第一時間找到擾源,用精神沖擊嚐試破壞其核心回路。”
“哪怕只能擾零點一秒,也足夠‘潛伏者’完成一次擊。”
林夕重重地點頭。
“明白。”
這個任務,比指揮蟲族更適合她。
也更能發揮她精神力的特長。
“還有……”
凱因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如果……我是說如果。”
“情況超出預期,出現我們無法應付的敵人,或者陷阱被完全破解……”
“不要猶豫。”
“立刻放棄通道,退回核心區。”
“我會啓動……最後的應對措施。”
最後的應對措施?
林夕心裏一緊。
那是什麼?
炸毀整個通道?還是……
她沒敢問。
但從凱因那異常凝重的語氣裏,她能感覺到,那一定是代價極大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的底牌。
“我知道了。”
她鄭重地回答。
接下來的時間,變得更加難熬。
明明陷阱已經布置完畢,援軍已經就位。
但等待,卻比勞作更消耗人的神經。
林夕不再進行高強度的精神力訓練,而是改爲更溫和的冥想,保持狀態。
她的感知場,始終若有若無地連接着凱因共享過來的通道能量圖。
像一只守在網邊的蜘蛛,感受着最細微的震動。
一天過去了。
兩天過去了。
通道裏依舊只有巡邏的工兵蟲,和那永恒的寂靜。
就在林夕都開始懷疑,那只黑色偵查蟲是不是出了意外,或者議會改變了主意時——
第三天。
她正在淺度冥想中。
突然!
通過能量圖,她清晰地“看到”!
在通道最外圍的入口處!
幾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更加凝實、更加有序的高能量反應源,悄無聲息地……
侵入了感知範圍!
來了!
林夕瞬間睜開了眼睛。
瞳孔在昏暗的紫光下,驟然收縮。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獵物……
終於入場了。
她緩緩站起身。
握緊了雙拳。
指尖冰涼。
凱因那沙啞而冰冷的聲音,如同死神的低語,同步在她腦海中響起。
“遊戲……”
“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