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安全屋在市區一棟普通的寫字樓頂層,僞裝成一家倒閉的貿易公司。窗戶貼了單向膜,從外面看一片漆黑,裏面卻能俯瞰半個江城的夜景。
陳建國少校已經在等他們了。
“坐。”他指了指辦公室裏的舊沙發,自己靠在辦公桌邊緣,表情嚴肅,“檔案室的事我知道了。現在情況很復雜。”
林驍和蘇清月坐下,雷浩站在門口警戒。
“復雜到什麼程度?”蘇清月問。
“玄樞滲透的深度超出預期。”陳建國調出平板上的簡報,“不只是我們的系統,全國十七個重點科研機構、三家軍工企業、甚至兩個軍事基地的指揮系統,在過去二十四小時都檢測到了異常數據活動。特征一致,手法相同。”
林驍心頭一緊:“它在全面偵查?”
“更糟。”陳建國說,“它在學習。從檔案室盜走的數據包括南天門計劃的所有技術細節、人員名單、研究進度。它現在比我們更了解我們。”
辦公室裏沉默了幾秒。
“那我們怎麼辦?”林驍問,“停止研究?銷毀所有數據?”
“來不及了。”陳建國搖頭,“玄樞既然盯上我們,躲是沒用的。上面開了緊急會議,決定加快進度。”
他把平板轉向兩人。
屏幕上是一份加密命令文件,標題加粗:【“破軍”原型機研發競賽。時限:7天。】
“競賽?”林驍皺眉。
“對。”陳建國說,“原本計劃是三年內逐步推進,但現在情況變了。最高層決定召集國內所有相關力量,進行一次內部競標。勝出者的方案將獲得全部資源傾斜,在最短時間內投入量產。”
蘇清月快速瀏覽文件:“參與者名單……長城工業、航天科工、星海科技、還有我們?我們只有三個人,怎麼和這些巨頭競爭?”
“所以才叫競標,不是拼規模,是拼創意。”陳建國看着她,“你們有林遠山留下的核心設計,有玄樞的第一手數據,這是別人沒有的。但你們只有七天。”
他頓了頓:“而且,這不是普通的科研競賽。贏得競標,意味着你們將成爲‘破軍’的核心團隊,掌握話語權。輸了……”
“輸了會怎樣?”林驍問。
陳建國沒直接回答,只是說:“玄樞不會等我們慢慢發展。如果我們不能盡快拿出可靠的防御手段,上面可能會考慮……其他選項。”
“什麼選項?”
“談判。”陳建國聲音低沉,“用技術換生存。而談判的籌碼,就是你們現在研究的東西。”
林驍明白了。
要麼自己造出能對抗玄樞的武器。
要麼把技術交給玄樞,祈求它們施舍一點生存空間。
“我們沒有選擇,對吧?”他說。
“有選擇。”陳建國直視他的眼睛,“可以選擇是跪着活,還是站着死。我選站着,你們呢?”
蘇清月站起身:“實驗室在哪裏?”
“不能再用原來的地方了。”陳建國說,“我給你們找了一個新的——江城造船廠的廢棄船塢,八十年代修建的,結構堅固,空間夠大,而且臨江,出了事好撤離。”
他看向雷浩:“雷教官,安保交給你。我會調一支小隊配合你,但主力還是你。”
雷浩咧嘴笑:“保證完成任務。”
陳建國點點頭,最後看了林驍一眼:“你父親的選擇是對是錯,很快就會有答案。但不管怎樣,這是你的選擇。”
他伸出手:“祝你們好運。”
林驍握住那只手,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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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塢在江城下遊的工業區,緊挨着長江。巨大的拱形鋼架結構像史前巨獸的骨架,鏽跡斑斑。內部空間大得能裝下一艘中型貨輪,此刻被臨時改造成了實驗室。
設備是連夜運來的,有些還裹着防震泡沫。長城工業贊助了最先進的3D金屬打印機,航天科工提供了特種合金材料,星海科技送來了一套神經信號采集系統——算是競爭對手之間的“友好協作”,但林驍知道,這更像是在下注。
“他們想看看我們能搞出什麼名堂。”蘇清月一邊清點設備一邊說,“如果我們成功了,他們會立刻跟進。如果我們失敗了,他們也沒損失,反而排除了一個錯誤方向。”
雷浩指揮着工兵小隊安裝防護設施:“管他們怎麼想,咱們咱們的。”
第一天,分工明確。
林驍主攻能源核心和控制系統。他父親留下的圖紙,加上小九破解的部分,再加上從玄樞碎片逆向分析得到的數據,三者結合,一個全新的設計方案逐漸成形。
蘇清月負責機甲結構和推進系統。她調出了國防科大積累的所有空氣動力學和太空機動數據,結合長城工業提供的關節設計,畫出了一張流線型的骨架圖。
雷浩的工作比較特殊——當人體模型。
“我好歹一米九,塊頭夠大。”他拍着脯說,“按我的尺寸設計,大部分人都能穿。”
結果第一天下午就出了狀況。
爲了測試駕駛艙空間,雷浩自告奮勇鑽進半成品的骨架裏。那骨架是用鋼管臨時焊接的,還沒裝外殼,看起來像個金屬骷髏。
“怎麼樣?寬敞不?”林驍在外面問。
雷浩在裏面扭了扭:“還行,就是肩膀這兒有點擠……誒等等,我好像卡住了。”
“卡哪了?”
“不知道,反正動不了了。”
蘇清月嘆了口氣,放下平板走過來:“你試着慢慢往後……”
話沒說完,雷浩猛地一掙——
譁啦!
半邊骨架散了。
不是散架,是連接處的臨時卡扣崩開了,鋼管和液壓杆譁啦啦掉了一地。雷浩還保持着半蹲的姿勢卡在剩下的半邊骨架裏,像一只被釘在標本板上的甲蟲。
現場沉默了三秒。
然後林驍忍不住笑出聲,蘇清月嘴角抽動,最後連雷浩自己都笑了。
“行吧,看來得重新設計連接結構。”蘇清月蹲下身,開始撿零件,“林驍,來幫忙。”
“來了來了。”林驍憋着笑走過去。
三個人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把雷浩從骨架裏“解救”出來。雷浩揉着發紅的肩膀:“這玩意兒比敵人的鐵絲網還難對付。”
“那是因爲你太莽了。”林驍說,“機甲關節不是靠蠻力,是靠精確的液壓和電機配合。你得學會‘感受’它的運動。”
“感受?”雷浩不解,“我怎麼感受一堆鐵疙瘩?”
林驍沒回答,而是走向工作台,拿起父親的一本筆記。
翻開某一頁,上面畫着一個復雜的頭部接口設計圖,旁邊有手寫標注:【神經接駁系統初稿。通過采集駕駛員腦波信號,實現意念級別的控制反饋。難點:信號噪聲過濾,神經負荷安全閾值,同步率穩定性……】
“靈能神經接駁。”林驍念出標題,“我父親設想的終極控制方式。不是用手柄,不是用語音,是用大腦直接控制機甲,像控制自己的身體一樣。”
蘇清月湊過來看:“理論上可行,但神經信號采集精度要求極高,而且有倫理風險——駕駛員的大腦直接暴露在系統裏,萬一被入侵……”
“所以需要加密,需要隔離,需要防火牆。”林驍說,“小九,你能做到嗎?”
電腦音箱裏傳出小九的聲音:“基於林遠山先生的基礎框架,加上從玄樞碎片中解析的部分數據加密算法,我可以構建一個三層防護的神經接駁協議。理論上安全系數能達到99.7%。”
“理論上?”雷浩挑眉。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小九用平板的語調說着很有哲理的話,“需要志願者進行首次測試。”
三人的目光同時投向雷浩。
雷浩後退一步:“等等,爲什麼又是我?”
“因爲你塊頭最大,神經最粗,耐受性最強。”林驍認真地說,“而且你是軍人,心理素質好,萬一出什麼事不會panic。”
“Panic啥意思?”
“就是不會嚇得尿褲子。”蘇清月補充。
雷浩瞪眼:“誰說我不會?我現在就想尿!”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擼起了袖子。
測試在第二天下午進行。
臨時搭建的測試台中央,放着一個頭盔狀的設備——外殼是3D打印的,內部布滿了微型電極和光纖傳感器。連接線纜像觸手一樣延伸到數據采集系統。
雷浩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深吸一口氣:“來吧,早死早超生。”
林驍把頭盔戴在他頭上,調整鬆緊:“放鬆,就像平時訓練時進入狀態一樣。剛開始可能有點暈,正常現象。”
蘇清月啓動系統:“神經信號采集開始……基線穩定。注入測試脈沖……雷教官,有什麼感覺?”
“感覺……有人在用羽毛撓我腦子。”雷浩皺眉,“癢癢的。”
“正常反應。現在嚐試想象動你的右手食指。”
雷浩閉上眼睛。
屏幕上的波形圖開始波動,一條代表“運動意圖”的曲線緩緩爬升。
連接着測試台的機械臂——那是從工業機器人上拆下來的,暫時用來模擬機甲手臂——開始輕微震顫。
然後,食指關節,動了一下。
“成功了!”林驍低呼。
但下一秒,雷浩突然身體一僵,鼻子裏涌出兩道鮮紅的血。
“停止測試!”蘇清月立刻切斷電源。
頭盔自動彈開,雷浩大口喘氣,臉色蒼白。林驍遞過去紙巾,雷浩接過捂住鼻子,血很快浸透了紙巾。
“怎麼回事?”林驍問小九。
“神經負荷超出安全閾值。”小九快速分析數據,“雷教官的運動意圖信號強度是普通人的三倍以上,但大腦的處理帶寬有限。信號過載導致毛細血管破裂。”
雷浩擦着鼻血,苦笑:“合着是我太想動了?”
“某種意義上是的。”小九說,“你需要學會‘輕一點’。神經接駁不是用力想,是自然地想。就像你抬手去拿水杯,你不會想着‘我要收縮三角肌然後驅動肱二頭肌’,你只是想‘拿水杯’,身體自動完成。”
“說得輕巧。”雷浩嘟囔,“我當了十年兵,訓練的都是‘用盡全力’,現在讓我‘輕一點’,比讓我倒立還難。”
蘇清月檢查了他的生命體征:“還好,只是輕微出血,休息一下就好。但問題確實存在——如果神經負荷這麼大,普通人本承受不了。”
林驍盯着數據圖,忽然想到什麼。
“也許……我們方向錯了。”
他調出父親圖紙的另一部分,那是一個環形結構的放大圖,標注着:【靈能諧振器。用途:放大並純化神經信號,降低大腦直接負荷。】
“不是讓大腦去適應機甲。”林驍說,“是讓機甲來適應大腦。通過這個諧振器,把駕駛員微弱的‘意念’放大成強指令,同時過濾掉雜念和噪聲。就像……助聽器,但作用在大腦層面。”
蘇清月眼睛一亮:“把駕駛員的角色從‘作員’變成‘指揮官’?大腦只下達宏觀指令,具體執行由機甲的系統完成?”
“對。”林驍點頭,“這樣既保留了意念控制的直觀性,又降低了神經負荷。而且……”
他頓了頓:“如果這個諧振器能反向工作,把機甲傳感器的數據流‘翻譯’成大腦能理解的感官信號,駕駛員就能真正‘感受’到機甲的狀態——哪裏受損,哪裏過熱,周圍環境如何……”
“人機一體。”蘇清月接話,“這才是你父親設想的終極形態。”
雷浩捂着鼻子,甕聲甕氣地說:“聽着不錯,但咱們只有七天。來得及造出來嗎?”
林驍和蘇清月對視一眼。
“熬夜唄。”兩人異口同聲。
接下來的四天,船塢裏的燈就沒滅過。
林驍和小九一起設計靈能諧振器的電路和算法,蘇清月優化機甲骨架和關節,雷浩一邊負責安保,一邊繼續當測試員——這次戴上了改進版的頭盔,鼻血再沒流過。
進度快得驚人。
第五天凌晨,機甲骨架完成。
那是一具高三米二的人形框架,啞光黑的碳纖維復合材料覆蓋在鋁合金骨架上,關節處是特制的液壓阻尼系統,既能提供強大的出力,又能保證動作的柔順。
背部預留了推進器的接口,雙臂裝備了模塊化武器掛架,口的位置空着——那是留給能源核心的。
林驍站在骨架前,仰頭看着。
父親圖紙上的構想,正在一點點變成現實。
“叫它什麼?”雷浩問。
林驍想了想:“破軍。北鬥第七星,主沖鋒陷陣,象征勇往直前。”
“破軍……”蘇清月重復這個名字,“不錯。希望它能真的破開困局。”
深夜,其他人都去臨時休息室睡覺了,林驍還在工作台前調校參數。
小九的聲音突然響起:“笨主人,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什麼?”
“倒計時更新了。”
林驍心裏一緊:“變成多少了?”
“3640。”
他愣住了:“上次看是3649,這才過去……九天?不對,我們才在船塢待了五天。”
“時間流速可能不一致。”小九說,“或者,玄樞加速了評估進程。又或者……我們這幾天的研究進展,觸發了某種‘威脅度’閾值,導致倒計時加速。”
林驍感到一股寒意:“你的意思是,我們越接近成功,它們越急着來清理我們?”
“邏輯上是這樣。”小九平靜地說,“一個文明如果展現出過快的技術成長速度,在‘清掃者’眼中可能是更大的威脅。就像森林火災,小火苗時容易撲滅,等燒成大火就難了。”
林驍靠在椅背上,看着頭頂巨大的船塢鋼架。
窗外,長江的水聲隱約可聞。
還有六天競標。
還有3640天……或者說,更少。
他打開父親U盤裏那個倒計時界面。
數字冰冷地跳動着:3639天23小時59秒……58秒……57秒……
每跳一秒,都像踩在他的心髒上。
“小九。”
“在。”
“如果我父親真的和玄樞有聯系,他會不會知道怎麼讓這個倒計時停下來?”
小九沉默了幾秒。
“這個問題,可能只有他本人能回答。”
“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她繼續說,“林遠山先生給你留下這一切,不是爲了讓你絕望。是爲了讓你有選擇的權力。”
林驍看着屏幕上那個跳動的數字。
選擇。
站着死,還是跪着活。
他站起身,走向那台尚未完成的機甲骨架。
手放在冰冷的金屬表面。
“爸。”他低聲說,“如果你在看,如果你還活着……”
“告訴我,我選對了嗎?”
沒有回答。
只有長江的流水聲,永不停息地奔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