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艙穿過大氣層,像一顆燃燒的流星。
駕駛艙裏,蘇清月和雷浩被巨大的過載壓在座位上,呼吸艱難。窗外的隔熱層燒得通紅,碎片不斷剝離。
“高度三萬米……兩萬五……兩萬……”雷浩盯着高度計,“減速傘準備!”
“嘭!”
第一道減速傘打開,返回艙劇烈震動,速度驟減。
接着是主傘。
巨大的傘花在藍天中綻放,返回艙緩緩飄向預定着陸區——甘肅酒泉附近的戈壁灘。
“着陸倒計時:三十秒。”
蘇清月調整呼吸,做好撞擊準備。
雷浩則一直盯着監控屏幕,警惕着可能出現的玄樞單位——雖然太空中的那團混亂物質還在軌道上飄着,但誰知道地面有沒有埋伏。
“十、九、八……”
轟!
返回艙重重砸在地面上,揚起漫天沙塵。
艙內一陣劇烈晃動,然後靜止。
“着陸成功。”蘇清月長出一口氣。
艙門自動解鎖,外面傳來救援車輛駛近的聲音。
但雷浩沒動,他還在看屏幕:“等等……有情況。”
雷達顯示,距離着陸點三公裏處,有四個高速移動的目標正在接近。
不是救援車輛。
“速度……每小時兩百公裏,在戈壁灘上?”蘇清月皺眉,“裝甲車?”
“不是。”雷浩放大圖像,“是……摩托車?不對,是四輪越野摩托。但騎手……”
畫面裏,四個穿着黑色騎行服、戴着頭盔的人,正駕駛着改裝過的越野摩托,在戈壁灘上狂飆。他們背後背着長條狀的裝備,看起來像是武器。
“不是我們的人。”蘇清月立刻判斷,“準備防御。”
但返回艙裏幾乎沒有武器——只有兩把標配的和一把霰彈槍,對付裝甲目標都不夠用。
“救援隊還有兩分鍾到。”雷浩估算,“我們得撐兩分鍾。”
話音剛落,第一發火箭彈就打了過來。
不是瞄準返回艙,是打在前面五十米處,炸起一片沙幕——封鎖視線。
“煙霧彈掩護!”雷浩吼道,“他們要沖過來!”
四輛摩托從四個方向包圍過來,騎手們單手駕車,另一只手舉起自動。
打在返回艙外殼上,叮當作響。艙體是防彈的,但窗戶堅持不了多久。
“蘇博士,你會開車嗎?”雷浩突然問。
“會。”
“好。”雷浩解開安全帶,“我出去吸引火力,你等救援隊到了,跟他們一起撤。”
“你瘋啦?!”蘇清月抓住他,“外面至少四個人,全副武裝!”
“那也不能坐這兒等死。”雷浩咧嘴笑,“大劉說過,最好的防御就是進攻。”
他抄起霰彈槍,拉開門栓。
“等等!”蘇清月突然看到監控屏幕上,救援車隊的方向,有一輛車加速沖了過來。
不是軍車。
是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車頂架着……重機槍?
“那是……”
越野車沖到返回艙和摩托隊之間,一個急刹車停下。
車門打開,一個人跳下來。
林驍。
他穿着防彈背心,手裏沒拿槍,但肩膀上扛着一個銀色的金屬箱。
“林驍?!”蘇清月不敢相信,“他怎麼……”
“各位,早上好!”林驍打開金屬箱,裏面是一排圓柱形的裝置,“送快遞的!”
他把裝置往地上一扔。
裝置落地瞬間炸開,但不是爆炸,是釋放出強烈的電磁脈沖。
嗡——
無形的沖擊波掃過戈壁灘。
四輛摩托同時熄火,騎手們的電子設備——包括夜視儀、通訊器、甚至槍上的紅點瞄準鏡——全都冒煙報廢。
“電磁脈沖手雷!”雷浩認出來了,“這小子哪搞來的?”
騎手們反應很快,立刻棄車,改用機械瞄具繼續射擊。
但林驍已經躲到越野車後面,從車裏拖出另一件東西。
那是一個……火箭筒?
不,不是火箭筒。
是便攜式激光炮的發射器,連接着越野車後座的巨大電池組。
“蘇學姐!雷哥!趴下!”
林驍扣動扳機。
一道刺眼的藍光射出,掃過戈壁灘。
被掃過的地面瞬間融化,沙石變成玻璃狀。一個騎手躲閃不及,被擦過手臂,整條胳膊瞬間碳化。
慘叫。
剩下的三個騎手立刻後撤,消失在沙丘後面。
救援車隊終於趕到,士兵們跳下車,建立防線。
林驍跑向返回艙。
“你沒事吧?”蘇清月沖出來,上下打量他。
“沒事。”林驍臉色蒼白,但眼睛很亮,“校長批準我來的。他說測試還沒完,地面實戰也是測試的一部分。”
雷浩也出來了,拍着林驍的肩膀:“行啊小子!那激光炮哪來的?”
“從實驗室順的。”林驍咧嘴,“本來是給機甲用的地面支援裝備,我稍微……改裝了一下。”
他看向戈壁灘遠處,那三個騎手已經不見了。
“那些人是誰?玄樞?”
“不像。”雷浩搖頭,“玄樞不會用摩托車和。更像是……傭兵。”
星痕傭兵團?
林驍想起墨鏡男。
如果是他們,目標是什麼?機甲數據?還是他們三個人?
“先離開這裏。”蘇清月說,“回基地分析數據。”
返回艙和機甲貨艙被運上重型運輸機,直接飛回江城。
路上,林驍才有時間詳細詢問太空戰鬥的情況。
“Ω協議……”他聽完後沉思,“父親真的在玄樞系統裏留了後門。但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要麼曾經控制過玄樞,要麼……曾經和它們過。”蘇清月說,“而且權限很高,‘回家’這種指令,像是給寵物狗的命令。”
“或者給士兵的命令。”雷浩補充,“軍隊裏也有‘歸隊’‘’之類的口令。”
林驍心裏更亂了。
回到船塢,已經是傍晚。
機甲被卸下,開始全面檢修。左臂關節的損傷很嚴重,需要完全更換。能源核心也透支了,需要重新充能。
但更重要的是數據。
小九分析了戰鬥記錄,得出幾個關鍵結論:
第一,玄樞在太空的戰鬥力,是地面戰鬥力的三倍以上——因爲沒有大氣阻力,它們可以發揮全部速度優勢。
第二,它們具備快速學習和進化能力。同一種攻擊方式,第三次就會完全免疫。
第三,它們有集體意識,但每個單位也有一定自主性。熵彈可以暫時打亂集體意識,但無法徹底摧毀。
“還有第四點。”林驍調出一個波形圖,“這是Ω協議生效時,玄樞單位的反應。看這個能量波動模式……和之前完全不同。”
波形圖上,原本雜亂的脈沖變成了規律的、有節奏的振動。
像是……心跳。
“它們在‘回應’你父親的指令。”蘇清月說,“不是被迫服從,是主動響應。這更像是……認主?”
“或者認親。”雷浩嘟囔,“狗看見主人也會搖尾巴。”
林驍盯着那些波形,心裏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親切?
不,不可能。
那是差點了蘇清月和雷浩的東西。
但爲什麼……
“林驍。”校長突然出現在門口,臉色凝重,“緊急會議。現在。”
會議在地下指揮中心。
這次人更多了,除了軍方高層,還有幾位頂尖的科學家和外交官員。
大屏幕上,播放着太空戰鬥的錄像——從玄樞單位襲擊火箭,到最後的Ω協議。
錄像播完,房間裏一片死寂。
“各位都看到了。”校長開口,“玄樞的威脅是真實的,而且迫在眉睫。但我們也發現了一些……可能性。”
他看向林驍:“Ω協議的存在,說明林遠山同志可能掌握着控制玄樞的方法。如果我們能找到他,或者破解這個協議,也許能扭轉局面。”
一位外交官員舉手:“但據陳建國少校之前的報告,月球基地可能是陷阱。林遠山同志可能已經被控制,或者……叛變。”
“叛變這個詞不準確。”一位老科學家說,“在完全未知的外星技術面前,‘忠誠’的概念可能不適用。他可能是在執行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任務。”
“比如什麼?幫外星人清理人類?”另一位軍官冷哼。
爭論又開始了。
林驍坐在角落裏,聽着那些關於父親的猜測——英雄、叛徒、棋子、瘋子……
每一個詞都像刀子在割。
“夠了。”老將軍拍桌子,“爭論沒有意義。我們現在需要的是行動。”
他調出新的計劃表。
“月宮基地的建造必須加速。破軍機甲的量產也要加速。另外……我們需要一次對月球基地的偵察任務。”
“偵察?”陳建國皺眉,“首長,之前的嚐試都失敗了……”
“這次不同。”老將軍看向林驍,“這次,我們派一個他可能願意見面的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驍身上。
“我?”林驍愣住。
“對。”老將軍點頭,“如果林遠山真的還有自我意識,他看到你,可能會有反應。至少……不會像對之前的偵察隊那樣,直接攻擊。”
“但風險太大。”校長反對,“林驍是我們最重要的技術人員,不能冒險。”
“誰說要讓他親自去?”老將軍說,“遠程控。就像這次太空測試一樣,林驍在地面,控機甲去月球。”
房間裏響起低低的議論聲。
地月距離38萬公裏,通訊延遲至少1.3秒。這麼高的延遲,控機甲進行精密作幾乎不可能。
“可以分段控制。”一位通信專家提出方案,“讓機甲自主飛行到月球軌道,林驍只在關鍵節點介入。比如……接近基地時。”
“或者,我們送一個小型中繼站到地月拉格朗點,減少延遲。”另一位專家補充。
討論越來越具體。
林驍聽着,心跳加速。
去月球。
見父親。
哪怕只是通過機甲的攝像頭。
他也想看看,父親這十年,到底在做什麼。
會議持續到深夜。
最終方案確定:二十天後,發射一艘改裝過的無人貨運飛船,攜帶破軍機甲和小型中繼站,前往月球。林驍在地面通過中繼站控,嚐試接觸月球基地。
任務代號:“探親”。
散會後,林驍回到船塢。
蘇清月和雷浩還在檢修機甲。
“決定了?”蘇清月問。
“嗯。”林驍點頭,“二十天後。”
“我陪你去。”雷浩說,“雖然我只能在地面,但……”
“不。”林驍搖頭,“這次我一個人。風險太大,不能連累你們。”
蘇清月看着他,許久,輕聲說:“那不是連累。”
“我知道。”林驍笑了笑,“但這次……我想自己去問清楚。問他爲什麼離開,爲什麼十年不回來,爲什麼……”
他頓了頓:“爲什麼留下那麼多謎題。”
接下來的二十天,是林驍人生中最忙碌、也最煎熬的子。
機甲需要大修,還需要加裝長途太空飛行的維生系統——雖然無人駕駛,但萬一需要臨時接人回來呢?
通訊系統要優化,延遲要降到最低。
還要設計接觸方案:怎麼靠近基地?怎麼發送信號?如果被攻擊怎麼撤退?
每天晚上,林驍都會夢見父親。
有時是童年時的畫面,父親教他看星星。
有時是月球上那個揮手的背影。
有時……是更恐怖的場景——父親轉過身,臉已經變成銀色,眼睛空洞,說:“驍驍,加入我們。”
每次驚醒,都是一身冷汗。
倒數第五天,機甲改造完成。
新的左臂更堅固,關節處加了額外的防護層。能源核心升級到3.0版本,續航提升50%。還加裝了小型采樣機械臂,可以在不接觸的情況下采集月壤或……其他樣本。
倒數第三天,中繼站發射成功,進入地月拉格朗L2點。
倒數第一天,貨運飛船準備就緒。
發射前夜,林驍失眠了。
他走到船塢外的江邊,看着夜空中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很圓,很亮。
父親就在那上面。
“睡不着?”
蘇清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遞過來一杯熱茶。
“謝謝。”林驍接過,“你也睡不着?”
“嗯。”蘇清月在他身邊坐下,“在想我父親。如果林叔叔真的在那裏,那他可能知道我父親的下落。”
兩人沉默地看着月亮。
許久,蘇清月輕聲說:“林驍,不管明天看到什麼,不管真相是什麼……你要記住,你父親愛你。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林驍鼻子一酸。
“我知道。”
“還有。”蘇清月看向他,“我們都在。你不是一個人。”
林驍點頭。
月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明天,他將嚐試跨越38萬公裏的距離,去見一個十年未見的親人。
而前方,可能是團聚,也可能是更深的謎團。
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去。
因爲有些問題,只有面對面的那個人,才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