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又挨了一記悶棍時,路久行突然鬆了勁。
他像截斷了線的木偶,雙腿一軟栽在地上,鐵面具重重磕在石地上,發出 “哐當” 一聲鈍響。下一秒,他猛地抽搐了兩下,喉嚨裏溢出 “嗬嗬” 的氣音,嘴角順勢淌下一道晶瑩的涎水 —— 那是他剛才偷偷攢在舌下的口水。
“行了行了,別打了!” 另一個獄卒突然拉住同伴的胳膊,聲音裏帶着慌張,“忘了御史大人說的?這些都是要犯,死一個咱們都得掉腦袋!”
揮棍的獄卒愣了愣,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路久行,悻悻地收回水火棍,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算這狗東西命大。”
兩人七手八腳地把路久行拖回牢房角落,草草關上牢門。鐵鏈鎖死的 “咔噠” 聲響起時,路久行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敢睜眼。直到那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猛地彈坐起來。
他走到牢門前,脊背微微佝僂,雙手交握在身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粗糙的掌心——那是阿九在馬廄裏給馬匹梳毛時,總愛做的小動作。
“大少爺。”
他開口時,刻意壓沉了聲線,尾音帶着點馬夫特有的沙啞,用的是以前阿九以馬夫的身份潛伏在玄工令尹府時,呼喚大公子的語氣和腔調。
路久行又往前湊了湊,鐵面具幾乎貼在牢門上的木柵欄上。
“大少爺,” 他又喚了一聲,聲音比剛才更低,帶着點恰到好處的惶恐,“小的方才這樣做,可全是爲了令尹大人,爲了少爺您啊……”
他微微垂着眼,完全進入了那個在府裏低眉順眼、連走路都怕踩碎螞蟻的馬夫阿九的角色。
見對面還在假裝不應,他清了清嗓子,換上更謙卑的語調,像阿九平在府裏回話時那樣:“令尹大人…… 生前曾囑咐過,若事有不諧,讓小的與少爺您接應。”
“您手裏的線索是秘法圖譜上半卷的線索,” 路久行頓了頓,加重語氣,“小的這裏,藏着能找到秘法圖譜下半卷的線索,到時候與雲國的人接頭時……”
“哐當” 一聲,斜對面傳來牢門被猛拽的聲響。“你怎麼知道線索還有和雲國接頭的事?”
大少爺的聲音又驚又怒,帶着難以置信的震顫,“父親從未說過還有旁人知曉!”
路久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聲音卻愈發懇切:“令尹大人行事向來縝密,怕的就是一脈斷絕。小的雖是馬夫,卻蒙大人恩寵,早已是他老人家的心腹。”
他刻意停頓,等對方的情緒稍稍平復,才緩緩道,“公子不信?您負責的接頭暗號,頭一句是‘月照……’”
“住口!” 大少爺厲聲打斷,忙向四周打量了幾圈,聲音裏帶着一絲慌亂,“我信了!你不必再說下去!”
路久行暗喜,他能想象出斜對面那個錦衣玉食的少爺此刻的模樣,定是攥緊了拳頭,臉上又驚又疑,卻不得不信。
“既如此,” 大少爺的聲音緩和了些,卻仍帶着倨傲,“方才你爲何要招惹獄卒,還敢冒充本少爺?”
路久行嘆了口氣,語氣裏添了幾分委屈,又帶着點恰到好處的機變:“小的也是無奈。獄卒看管甚嚴,進來之前,我們府上所有人都被迫戴上了這看不清面目的鐵面具,若不鬧一場,小的怎知少爺您是否安好?又身處哪間牢房?”
他微微壓低聲音,“只有這樣,小的才能和少爺您取得聯系,好在之後助少爺逃出這大牢,他到雲國也能大展鴻圖。”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解釋了自己的行爲,又捧了大少爺一句,還隱隱點出眼下的處境——他們此時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斜對面的牢房沉默了片刻,傳來大少爺略顯不耐的聲音:“罷了,既往不咎。你且說說,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路久行靠在牢門上,聲音壓得更低,像淬了冰的線:“少爺可知,監工御史給咱們戴的這鐵面具的用意,便是因爲御史早就得了信,知道雲國會來救人。但他拿不準誰手裏有線索,索性讓咱們全戴上這玩意兒 —— 救兵找不準目標,必然要在牢裏多耽擱時辰,正好給埋伏在外的章國士兵圍堵的機會。”
“荒謬!” 大少爺嗤笑一聲,“只要對上暗號,縱使看不清臉又如何?父親定下的暗號,天底下只有我和雲國使者知曉!”
路久行在心裏冷笑,面上卻嘆了口氣:“少爺有所不知,這鎖魂面裏還刻有能追人行蹤,定人方位的秘法。只要戴着它,無論咱們跑到哪,監工御史手下的秘法師都能追過來。您就算被救出去,也不過是帶着追兵跑的活靶子。”
“什麼?” 大少爺的聲音瞬間慌了,“那…… 那該怎麼辦?”
“少爺莫急。” 路久行的聲音穩了穩,帶着有成竹的篤定,“方才那兩個獄卒裏,有一個是令尹大人早年安的暗線。他假意毆打我時,已經把開鎖的法子悄悄告知我了,到時候我們按照他提供的開鎖方法,就能直接把這鐵面具一摘,便跟着救兵瀟灑抽身。”
“此話當真?”路久行一下子和大少爺林硯透露太多信息,林硯反而有些遲疑猶豫了,心裏莫名覺得這好像是個陷阱。
“當然是真的,少爺,你看我真摯的眼神就知道我不會騙人。”路久行信誓旦旦地和斜對面牢房裏的做着保證,眼神中露出真摯的光芒,只是在鎖魂面的遮掩下和在這大牢內昏暗的環境下,林硯本看不到他的眼神真摯不真摯。
“不然,小的示範一次給公子看看。”
話音剛落,他抬手摸到鎖魂面兩側,指尖在粗糙的玄鐵上精準地找到了兩個凸起。按 “左三右二左一”的順序輕輕一按,只聽“咔噠”一聲輕響,沉重的鐵面具驟然鬆開,從他頭上滑落,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眼間還帶着幾分未褪的狡黠。
斜對面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你……你真能打開?” 大少爺的聲音裏滿是震驚。
路久行撿起地上的鐵面具,在手裏掂了掂,聲音裏帶着笑意:“令尹大人早有安排。少爺您摸摸面具兩側,按我說的順序…… 左三,右二,再左一。”
一陣窸窸窣窣的摸索聲後,“咔噠” 聲再次響起。大少爺的驚呼聲撞在石壁上:“開了!真的開了!”
路久行想象着斜對面那個錦衣少爺此刻的模樣,定是瞪大了眼睛,臉上又驚又喜。果然,下一秒就聽見大少爺激動的聲音:“父親真是神機妙算!竟連這一步都想到了!”
路久行低頭看着手裏的鎖魂面,玄鐵上的秘法刻印在微弱的光線下泛着暗紫色的光。他勾起嘴角,眼底卻沒什麼笑意——林百味哪有這般安排?不過是他借着阿九的身份,演了場天衣無縫的戲罷了。
路久行看了一眼附近幾個牢房裏先前躲在角落裏的囚犯,又將鐵面重新戴上,低聲和林硯說道:“少爺信我所言非虛即可,現下我們可得重新將這鐵面戴上,避免被巡視的獄卒發現,待救兵來援的時候方才好按先前的手法將其打開,一起逃離此處。”
“說的是,說的是……”林硯不疑有他,又歡歡喜喜地重新將這鎖魂面戴上,心裏想得盡是逃出去之後的美事。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鎖魂面,自他重新戴上的一刻起,開鎖密碼便開始更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