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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雲容的話被崔令則一記重重的耳光聲壓下。
“還想動手?長公主以後要好好教導下人,免得害人害己。”
說完攬着害怕顫抖的柳期期,轉身離去。
雲容踉蹌着將李昭華扶起來,剛出了首飾鋪的門口,她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門外石階下,崔令則正半跪於地,垂眸專注地擦拭着柳期期的鞋面。夕陽餘暉將他矜貴的側影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李昭華的目光停留了一瞬,便平靜地收回,邁過門檻。沒有停頓,沒有回頭。
李昭華不想出門,只想平平靜靜地度過在南煦最後的時光。
可太後舉辦的賞花宴卻指定要她參加。
她被一個宮女弄溼了衣衫,離席更衣回來發現自己座椅下那本色彩鮮亮的書時,她知道很多事情躲起來是沒用的。
果然,柳期期帶着一群公子小姐過來給她敬酒,只見她臉色一變,迅速將地上的書藏在袖中,臉色通紅:“長公主,這是太後舉辦的賞花宴,怎麼能看這種東西?”
話音未落,柳如絮卻像是被那書燙着了手,猛地一抖袖子,“不慎”將方才匆忙藏入袖中的書卷又抖落出來——
那本書不偏不倚,再次攤開在衆人眼前。
人群譁然。
“長公主平裏離經叛道慣了,沒想到行爲這麼放蕩!”
“平裏連首詩都學不好,如今學這些醃臢事倒是快。”
“光天化就敢看這污穢之物,私下裏還不知會如何不堪呢。”
......
李昭華口仿佛凝滯了一團棉花,讓這股氣不上不下,如鯁在喉。
她只是在學堂裏搗亂,竟被她們說得如此不堪。
“書是我的。”一道清冷的聲音自人群後傳來。
是崔令則。
“令則哥哥!”柳期期詫異地看着崔令則,“你向來端方持重,怎麼看這種淫穢之物,你是......”未盡之言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不過了。
人群中再次沸騰起來。
“誰不知道崔太傅最是守禮,怎麼會參加宴席的時候帶這種東西。”
“剛剛柳小娘子也在幫公主遮掩,太傅恐怕也是這樣吧?”
崔令則這番話,表面看似維護,實則坐實了她的污名。
恐怕過了今,她放蕩的名聲就會傳遍京城,同時還會傳出他們夫妻爲保皇室聲譽,忍辱負重的美名。
李昭華冷冷地盯着崔令則,好一個夫妻同心,竟然還敢踩着她給柳期期博好名聲。
“龍衛聽令,將那個宮女給我抓回來!”
玄影一閃而逝。
崔令則眼底終於掠過一絲真正的驚意——龍衛,天子親掌的暗刃,竟已悄無聲息地交到了她手中。
話音未落,一道玄影已疾掠而回,將一團不斷掙扎的“宮女”重重摜在青石地上。
侍衛一把扯散那人發髻,捏住下巴迫使抬頭——
“是......是個男人?!”人群中爆出驚駭的低呼。
地上那男扮女裝之人猛地一顫,嘴角驟然涌出濃黑的血,腦袋一歪,再無聲息。
竟是個口中的死士。
看着柳期期眼中一閃而過的僥幸,李昭華心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嘲諷。
她微微傾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一字一句,清晰如刀:
“柳小姐,你說......我若以此『死士』爲由,向五大世家發難,他們交出豢養的死士。他們還會不會讓你這個始作俑者嫁入崔家呢?”
柳期期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連嘴唇都開始發顫。她只顧着用死士確保計劃萬無一失,卻忘了在南煦,除了皇室,唯有五大世家有資格、也有能力私養這等死士!此事無需鐵證,只要疑雲一起,世家內部自有手段查清源頭。
到那時......
她腿一軟,直直跪倒在地,聲音帶着崩潰的哭腔:
“書......書是臣女不慎掉落的!臣女怕、怕污了名聲,一時糊塗才想嫁禍給公主......是臣女的錯!求殿下責罰!”
全場譁然。
崔令則猛地看向她,眼中交織着難以置信的震驚。周遭的議論聲如水般涌起,看向柳期期的目光已從同情變爲驚疑與鄙夷。
李昭華緩緩直起身,唇角勾出一抹淡笑的淡笑,聲音清晰地蓋過議論:
“柳小姐馬上就要嫁給崔太傅了,婚前學習一下無可厚非,只是這裏可是太後的賞花宴,還是避着點好。”
她這才轉向面色鐵青的崔令則,語氣平和得像在商議一件小事:
“既然柳小姐已親口承認,所幸未釀成大禍。鞭三十以儆效尤。太傅覺得,可還公允?”
話音落,持鞭的龍衛已上前一步。
“殿下且慢!”崔令則倏然撩袍,竟在李昭華面前屈膝跪下。
“期期是臣未過門的妻子。她有錯,皆是臣未能及時教導,這三十鞭臣願代她領受。”
視線相接的刹那,她竟從他那雙總是盛着清冷與高傲的眼中,讀出了一絲清晰的哀求。他在求她——求她放過他的愛人。
卻從未,哪怕一瞬,想過那污名若坐實,她將萬劫不復。
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仿佛有早已鏽蝕的針,精準刺穿了舊傷疤最深處,傳來一陣遲滯而空洞的鈍痛。
她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聲音平穩無波:“準。”
鞭梢破空的銳響與皮肉受擊的悶聲,在庭中有規律地響起。
李昭華端坐中庭,目光平靜地落在受刑的崔令則身上,看着他每一鞭落下時難以抑制的震顫,這三年的記憶卻如走馬燈般一幕一幕的出現在她眼前。
好的,壞的,真心的,欺騙的,誰欠誰已經算不清了。
當第三十鞭的餘音在空氣中消散,她心中那本密密麻麻的舊賬,也終於翻到了盡頭。
崔令則的目光一直盯在李昭華身上,看着她眼中濃濃的悲傷一點點褪去歸於冷寂,心髒沒由來地一陣刺痛。
意識陷入黑暗前,他覺得有很重要的東西正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