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葉清怡是從摩托車上跳下去的。
在葉明輝減速拐彎時，她用盡全身力氣撞向他握車把的手臂。
摩托車失控沖向山路邊緣，葉明輝尖叫着連人帶車翻下山崖。
轟隆的滾落聲持續了十幾秒，最終歸於死寂。
葉清怡趴在山路邊，手掌膝蓋全是擦傷。
她撐着爬起來，一瘸一拐往山下走。
天完全黑透時，她終於看見家屬院的燈光。
推開程家小院的門，裏面正熱鬧。
客廳燈火通明，桌上擺着四五道菜，中間還有盤難得的紅燒肉。
姚小娟穿着件嶄新的碎花襯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正紅着眼眶接受衆人的寬慰。
“小娟這些天受苦了。”
程裕謙的母親拉着她的手，
“又是住院又是受驚，今天這頓洗塵宴，專門給你壓壓驚。”
姚小娟聲音柔柔的，“謝謝伯母，可惜清怡姐……”
“別提她。”程裕謙打斷，聲音有些冷，“她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擔。”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所有人都轉過頭。
葉清怡站在門口。
頭發凌亂沾着草屑，臉上手臂全是擦傷血痕，褲腿磨破了一大片，露出血肉模糊的膝蓋。
客廳裏的歡聲笑語瞬間凝固。
程裕謙猛地站起身。
“哎呀！這、這是怎麼了？”程母驚得捂住嘴。
姚小娟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不甘，隨即露出關切的表情：
“清怡姐，你回來了？快進來。”
葉清怡沒動。
她看着這滿桌的菜，這溫馨的場面，再看看自己這一身狼狽。
原來在她生死一線時，家裏正忙着給姚小娟洗塵壓驚。
突然，院門被砰地撞開。
葉母瘋了一樣沖進來，身後跟着臉色鐵青的葉父。
葉母一看見葉清怡，撲上來就扯住她頭發：
“喪門星！你把明輝弄哪兒去了？他說去找你，到現在都沒回來！”
葉清怡被扯得一個踉蹌，傷口撞在門框上，疼得眼前發黑。
“我問你話呢！明輝呢？”
“掉下山崖了。”葉清怡重復，每個字都像磨着沙，“他綁了我，摩托車翻下去了。”
死一般的寂靜。
下一秒，葉母爆發出刺耳的尖叫：
“你胡說！是你害了他！肯定是你這個喪門星害了我兒子！”
她掄起巴掌就扇，葉父也沖上來，一腳踹在葉清怡腿彎：“我打死你這個畜生！”
葉清怡被踢倒在地，拳頭巴掌雨點般落下。
她沒躲，只是蜷縮着護住頭臉。
周圍的人都站着看。
程母別過臉，幾個鄰居欲言又止。
“夠了。”程裕謙終於開口。
他上前拉開葉父，聲音沉冷：
“這樣鬧像什麼樣子，既然回來了，就按老規矩，小娟，去準備個火盆。”
姚小娟一愣，隨即點頭：“好的。”
她快步去了廚房，不多時端出個銅盆，裏面堆着炭火，燒得正旺。
程裕謙將火盆放在院中央：“跨過去，去去晦氣。”
葉清怡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她看着那盆火，又看向程裕謙。
他站在那裏，臉色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進行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儀式。
“跨啊！”葉母尖聲催促，“你這個喪門星，趕緊把晦氣帶走！”
葉清怡一瘸一拐走向火盆。
她抬腳，就在那一瞬，盆中火焰猛地竄起！
“啊！”
火舌舔上她的褲腿，瞬間燒起來。
皮肉灼燒的劇痛讓她慘叫出聲，整個人摔倒在地。
“清怡！”程裕謙臉色驟變，沖過來用外套撲打她腿上的火。
火滅了，但她右腿小腿到腳踝已經一片焦黑，皮膚猙獰地翻卷起來。
姚小娟捂住嘴，眼淚汪汪：“怎麼會，我就是按平時那樣點的火。”
程裕謙一把抱起葉清怡，沖進臥室。
他將她放在床上，快速拿來醫藥箱，用剪刀剪開燒焦的褲腿。
酒精澆在傷口上的那一刻，葉清怡疼得渾身抽搐，指甲深深摳進床單。
程裕謙動作頓了頓，聲音發緊：“忍着點。”
他低着頭，小心地清理傷口、上藥、包扎。
動作很熟練，神情專注。
葉清怡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發燒臥床，他也是這樣守在床邊，笨拙地給她換額頭的毛巾。
那時他眼神裏的擔憂，那麼真切。
可現在呢？
“爲什麼火會突然竄起來？”她輕聲問。
程裕謙手一頓：“意外吧。”
“是嗎。”
他不說話了。
門輕輕關上。
葉清怡躺在黑暗中，腿上灼痛一陣陣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