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的年味還在繼續,街邊的小攤販不少已經出攤,賣糖葫蘆的、賣烤紅薯的、賣氣球的,孩子們穿着新衣服跑來跑去。
林默買了包煙,沒抽,只是捏在手裏。
脊椎的傷隱隱作痛,他靠在電線杆上休息。
“喲,這不是林默嗎?”
三個流裏流氣的年輕人走過來,爲首的是個黃毛,林默記得他。
陳老三的兒子陳小虎,小時候就愛欺負人。
“聽說你當兵回來了?混得咋樣啊?”陳小虎打量林默,嗤笑,“看着不咋地嘛。”
旁邊兩個跟班也笑,“虎哥,人家可是當兵的,厲害着呢!”
“厲害?厲害能穿這樣?”陳小虎伸手想拍林默的臉,“讓我看看,兵哥哥長啥樣……”
手伸到一半,突然僵住了。
林默甚至沒動,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陳小虎這輩子沒見過。
像狼,像豹,像在荒野裏見過血的野獸。
陳小虎的手停在半空,冷汗下來了。
“滾。”林默只說了一個字。
陳小虎咽了口唾沫,悻悻地收回手,“裝什麼裝!我告訴你,你家那房子,我爸買定了!你們不賣也得賣!”
說完趕緊帶着跟班走了,腳步有點踉蹌。
林默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喂?”
“林默同志嗎?我是縣委辦公室的小李。”電話那頭聲音恭敬,“書記聽說您回來了,想明天去您家拜訪,不知道您方便嗎?”
縣委書記?林默皺眉,“不用了,我就是回家過個年,不想被打擾。”
“這……書記說務必……”
“我說不用。”林默掛了電話。
剛掛斷,又一個電話進來,這次是市軍分區。
“林少校,我是軍分區政委王學軍。聽說您在永安,我們想安排個慰問。”
“王政委,我已經退役了。”林默說,“現在就是個普通老百姓,想過個安靜的年。”
“明白明白!那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系!”
林默掛了電話,嘆了口氣。
他想低調,但有些人不想讓他低調。
回家路上,經過一家手機店,林默走進去。
出來時手裏多了兩部新手機,給父母的。
他自己的還是部隊發的三防手機,耐用。
快到家時,看見巷口停着兩輛黑色越野車,車牌是白底的軍牌。
車旁站着兩個穿便裝但身姿挺拔的年輕人,看到林默,立刻立正。
“首長!”兩人壓低聲音。
林默擺擺手:“說了別這麼叫。你們怎麼來了?”
“老首長不放心,讓我們來看看。”其中一人說,“另外,有個消息要告訴您,上次任務的後續處理完了,那個小國總統想給您授勳,被我們婉拒了。”
“做得對。”林默點頭,“還有其他事嗎?”
兩人對視一眼,“還有就是……您受傷的事,上面很重視。首都301醫院的專家團隊隨時可以過來。”
“不用。”林默打斷,“我很好。你們回去吧,大過年的,別在這守着。”
“可是……”
“這是命令。”林默聲音一沉。
兩人立刻挺直,“是!”
林默拍拍他們肩膀,“辛苦你們了。回去吧,代我問老首長好。”
看着越野車開走,林默才轉身回家。
剛進門,就聽見屋裏王雅婷尖利的聲音。
“大伯,不是我說,你們也太慣着默哥了!二十八了還啃老,說出去多難聽!”
林默推門進去。
屋裏突然安靜。
王雅婷有點心虛,但馬上又理直氣壯起來,“默哥回來了正好,我正跟大舅說呢,我單位後勤科缺個保安,一個月兩千八,有五險一金。你要不要去試試?”
林默沒理她,把新手機拿出來,“爸,媽,給你們換了個手機,好用的。”
林建國接過,手足無措,“這得多少錢啊……”
“不貴。”林默說。
王雅婷湊過來看,“華爲最新款?這得四五千吧?默哥,你哪來的錢?退伍費不是沒要嗎?”
“攢的。”林默淡淡說。
“攢的?”王雅婷不信,“當兵能攢多少錢?你別是……”
“雅婷!”王海濤終於喝止女兒,“少說兩句!”
但王雅婷不服氣,“爸,我說錯了嗎?他要是真有錢,爲什麼不把房子修修?爲什麼讓大舅大姨住這種地方?裝什麼大方!”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汽車聲,不止一輛。
衆人看向窗外,只見三輛車停在門口。
一輛黑色奧迪,兩輛越野車。
車上下來七八個人,爲首的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穿着夾克,氣質不凡。
王海濤突然站起來,聲音都變了,“那……那是縣委書記鄭爲民!還有常務副縣長,公安局長,我的天!”
鄭爲民一行人已經走到門口。
林建國慌亂地要去開門,林默按住了他,“爸,坐着。”
門開了,鄭爲民看見屋裏的陣勢,愣了一下,但馬上恢復笑容,“請問,林默同志在家嗎?”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林默身上。
林默起身,“鄭書記,我就是。”
鄭爲民立刻上前,雙手握住林默的手,“林默同志!終於見到您了!昨天就聽說您回來了,怕打擾您休息,今天才來拜訪!”
身後的一衆領導紛紛上前打招呼,態度恭敬。
王海濤腿都軟了,扶着沙發才站穩。
王雅婷目瞪口呆,手機掉在地上都沒發覺。
鄭爲民環顧屋子,眼眶突然紅了,“林默同志,您爲國家立下汗馬功勞,家人卻住在這樣的環境裏,這是我們地方工作的失職啊!”
“鄭書記言重了。”林默平靜地說,“我家很好,不需要特殊照顧。”
“那怎麼行!”鄭爲民轉身對身後的人說,“馬上安排,把林默同志家的房子修繕一下!還有,林默同志的父母是光榮的軍屬,所有待遇必須落實到位!”
“是是是!”衆人連連點頭。
林默無奈,“鄭書記,真的不用。我就想陪父母過個安靜的年。”
鄭爲民這才注意到屋裏還有其他人,看向王海濤,“這位是……”
王海濤一個激靈,“鄭書記,我是縣國企的王海濤,我們見過……”
“哦,王科長。”鄭爲民點點頭,沒多說什麼,但王海濤已經激動得臉都紅了,縣委書記記得他!
鄭爲民又待了十幾分鍾,留下慰問金和禮品,這才告辭。
臨走前,他握住林默的手,“林默同志,您有任何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我的私人號碼,小李會給您。”
車隊開走了。
屋裏死一般的寂靜。
王雅婷臉色蒼白,嘴唇哆嗦,一句話說不出來。
王海濤看着林默,眼神復雜。
震驚,敬畏,還有一絲後怕。
他想起剛才女兒說的那些話,冷汗直冒。
“默……默娃,”趙秀蘭聲音發顫,“縣委書記怎麼……怎麼對你這麼客氣?”
林默扶母親坐下,“媽,我在部隊立過些功,領導們是看在這個份上。”
“立過些功?”王海濤喃喃道,“能讓縣委書記親自上門,那得是多大的功啊!”
林默沒解釋,看向王雅婷,“表妹,你剛才說,你們單位缺保安?”
王雅婷一哆嗦,差點哭出來,“默哥,我……我開玩笑的……你別往心裏去……”
“我知道你是好意。”林默淡淡地說,“不過我真的不需要。我有自己的打算。”
“是是是……”王雅婷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王海濤一家又坐了十分鍾,就匆匆告辭了。
臨走前,王海濤握着林建國的手,“姐夫,以前有什麼做得不對的,您多包涵……”
送走他們,林建國關上門,看着兒子,欲言又止。
林默知道父親想問什麼,但他只是笑笑,“爸,不管外面怎麼樣,在家,我就是您兒子。”
趙秀梅擦着眼角,“對對對,就是我兒子!”
蘇小雨默默收拾桌子,手在顫抖。
林默走過去,幫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抹布。
“小雨。”
“嗯?”
“謝謝你這十年。”林默輕聲說。
蘇小雨抬頭,眼眶紅了,但這次,她沒躲開林默的目光。
家家戶戶亮起燈,炊煙嫋嫋,年味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