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天，我們順路
放學鈴聲響起的同時，一道刺眼的閃電撕裂了江城原本就陰沉的天空。
“轟隆——”
緊接着，雷聲如滾石般碾過蒼穹，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雨水砸在窗玻璃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脆響，瞬間將窗外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模糊的水簾洞。
“，這雨下得也太大了！沒帶傘啊！”
“媽！我在校門口，你快點啊！”
教室內外瞬間亂成一鍋粥。走廊上擠滿了焦急的學生，校門口更是成了五顏六色的傘海，私家車的喇叭聲和家長的呼喊聲交織在一起，嘈雜得令人頭疼。
夏晚秋並沒有急着走。
她慢吞吞地收拾着書包，動作細致得有些過分。先把那支粉色小熊筆小心翼翼地放進筆袋最裏層，又把陳安給的筆記本用一個淨的塑料袋包好，最後才把這些“寶貝”放進那個洗得發白的書包裏。
她在等。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等天色再暗一點，那時候她再出去，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這個既沒有傘、也沒有父母來接的可憐蟲。
十分鍾後，喧鬧聲漸漸平息。
夏晚秋背起書包，低着頭，沿着牆走到了教學樓的一樓大廳。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下越急。地面上已經積起了一層水窪，被雨點砸出一個個破碎的水泡。
一陣穿堂風吹過，夾雜着冰冷的雨絲，打在身上透骨的涼。
夏晚秋縮了縮脖子，緊緊地把書包抱在懷裏——那裏有不能溼的東西。至於她自己……反正以前也是這麼淋回去的，只要跑得夠快，回去用冷水沖一下，應該不會感冒。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奔赴戰場的戰士，邁開腿，準備沖進那茫茫雨幕中。
然而，就在她的一只腳剛剛踏出台階邊緣的瞬間——
一只溫熱的大手突然從身後伸來，一把抓住了她校服的後領子。
“別跑。”
低沉且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着一絲無奈的笑意。
夏晚秋被這股力道拉得踉蹌了一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聽“嘭”的一聲悶響。
視線中那漫天的灰暗雨幕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巨大的傘面。
陳安撐着一把足以容納三個人的黑色雙人傘，穩穩地擋在了她的頭頂。雨水砸在傘面上，發出沉悶而令人安心的咚咚聲，瞬間將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仿佛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夏晚秋愣愣地轉過頭，看着身邊的少年。
陳安單手兜，另一只手撐着傘，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走吧。”
“……你嘛？”夏晚秋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送你回家。”陳安回答得理所當然。
夏晚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想要退出那把傘的保護範圍。
“不……不用。”她垂下眼簾，手指緊緊扣着書包帶子，“我不去那邊。我家在西邊的棚戶區，你家在東邊的別墅區。不順路。”
她記得很清楚。上一世，偶爾有豪車來接陳安，那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她是陰溝裏的老鼠，他是城堡裏的王子，連回家的路都是背道而馳的。
陳安聞言，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臉不紅心不跳，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哦，忘了告訴你。我家破產了。”
夏晚秋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震驚：“啊？”
“嗯，就在昨天。”陳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房子賣了，車也抵債了。爲了省錢，我們全家剛搬到西邊那個……叫什麼來着？幸福裏小區？反正就在你家那片附近。所以，正好順路。”
其實他家好得很，生意蒸蒸上。但爲了這個善意的謊言，陳安毫不猶豫地把自家老爹“獻祭”了。
夏晚秋顯然被這個巨大的信息量砸懵了。
破產了？那個意氣風發的陳安，家裏也遭遇變故了嗎？
還沒等她那單純的小腦袋瓜想明白其中的邏輯漏洞，陳安突然把手中的傘柄往她手裏一塞。
“拿着。”
夏晚秋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把沉重的黑傘，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看到陳安突然蹲了下去。
“鞋帶散了。”
陳安蹲在她面前，慢條斯理地系着那本沒有鬆開的鞋帶。
夏晚秋被迫舉着傘，爲了不讓他淋到雨，她只能下意識地把傘往前傾，整個人也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十秒鍾後，陳安站起身。
他沒有再去接傘，而是順勢站在了傘下，非常自然地說道：“行了，走吧，同桌。再不走天黑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我現在是落魄少爺，還沒適應那邊路況，你得給我帶路。”陳安直接打斷了她的猶豫，伸手虛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出發。”
這下，夏晚秋徹底沒了拒絕的理由。
兩人走進了雨中。
黑色的傘面下，空間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寬敞。爲了避雨，兩人的肩膀不得不時不時地挨在一起。
每一次布料的摩擦，每一次手臂的觸碰，都讓夏晚秋渾身僵硬。
她能清晰地聞到陳安身上那種淡淡的肥皂味，混合着少年特有的熱氣，在這溼陰冷的雨天裏，像是一個移動的小火爐，烤得她半邊身子都在發燙。
她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走路同手同腳，像個生鏽的機器人。
“噠、噠、噠……”
雨點拍打着地面。夏晚秋低着頭，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跳聲大得快要蓋過雷聲。
突然——
“滋啦——”
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爲了趕時間，從積水深處飛馳而過，激起半米高的髒水浪花，直直地朝路邊潑來。
“小心！”
夏晚秋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腰間一緊。
陳安的手臂強有力地攬住了她的肩膀，猛地往懷裏一帶。與此同時，他側過身，用自己寬闊的後背擋在了外側。
“譁啦！”
泥水飛濺。
夏晚秋的臉撞在了一個堅實溫熱的膛上。
世界在這一秒仿佛靜止了。
鼻尖縈繞着濃鬱的荷爾蒙氣息，耳邊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砰、砰、砰”。
那個懷抱是那麼溫暖，那麼安全，像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擋住了所有的風雨和肮髒。
電動車很快遠去。
陳安鬆開手，低頭檢查了一下：“沒濺到吧？”
夏晚秋整個人都傻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了起來，紅得像是熟透的蝦子。
而此時，她頭頂的氣泡裏，正在上演一場狂歡。
【系統提示：幸福值爆表！警告！警告！】
只見那個Q版小人，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一件明黃色的小雨衣，腳上蹬着可愛的小雨靴。
它正站在一個巨大的水坑裏，手裏揮舞着兩不知道哪來的熒光棒，背景音樂似乎自動播放起了激昂又神聖的《婚禮進行曲》。
小人在雨水裏瘋狂踩水、跳舞、打Call，動作狂野而奔放。
而在它頭頂，一個個巨大的彩色氣泡正瘋狂往外冒：
【他抱我了！！！四舍五入就是結婚了！！！】
【這把傘能不能永遠別收起來！！雨能不能再下個一萬年！！】
【啊啊啊啊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蘑菇！！！】
陳安看着那個在雨中狂舞的小人，差點沒忍住笑出聲。這丫頭的內心戲，簡直比好萊塢大片還精彩。
“沒事就好。”陳安輕咳了一聲，掩飾住嘴角的笑意，重新撐好傘，“走吧。”
兩人繼續前行。
雨依然很大。
漸漸地，夏晚秋從剛才的宕機狀態中恢復了一些理智。
她微微側頭，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陳安的左肩。
那裏，黑色的西裝校服已經溼透了一大片，變成了更深的墨色，緊緊貼在肩膀上。雨水順着他的袖管滑落，滴在地上。
原來，爲了護住她，陳安一直把傘向她這邊傾斜了至少三十度。大半個身子，其實都暴露在雨中。
夏晚秋的心髒猛地縮了一下，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澀和溫暖涌上心頭。
從來沒有人……這樣偏向過她。
她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悄悄地往陳安那邊擠了擠。
再擠一點。
只要她貼得再近一點，傘就能往那邊移一點。
陳安感覺到了身邊那個小小身影的靠近。那是一種笨拙的、無聲的、卻又無比堅定的回饋。
他低下頭，正好看到夏晚秋正努力地把自己那瘦弱的肩膀，往他溼透的左臂上貼。
陳安沒有拆穿她，只是握着傘柄的手更緊了一些，嘴角的弧度，在這個雨夜裏溫柔得不可思議。
雨聲依舊嘈雜，但在這一把黑傘之下，兩顆年輕的心，正在以同一種頻率，悄然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