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堂的清晨總是來得很早。
天色尚未大亮,符堂後山的竹林已被薄霧浸透,竹葉上掛着細小的水珠,風一吹,便簌簌落下,像有人在暗處輕輕撥動琴弦。
雲舒穿着內門弟子的青紋衣袍,站在竹林盡頭的“鏡符閣”前。
閣門緊閉,門上刻着一圈圈符紋,符紋像水波般微微起伏,仿佛只要一靠近,就會被它“照”出心底的秘密。
雲舒抬手,指尖剛觸到符紋,符紋便自行亮起,門“咔噠”一聲開了。
她邁步而入。
閣內光線並不明亮,卻不昏暗,像被一層柔和的光幕包裹。中央立着一面一人高的古鏡,鏡身非金非銅,呈深青色,鏡面光滑如靜水,卻照不出人影,只映着一片淡淡的霧。
顧玄已在鏡前等候。
他今未穿符堂禮服,只着素色長衫,神情比昨更沉靜。他身後站着兩名符師,一左一右,像兩把沉默的刀。
雲舒行禮:“弟子雲舒,見過顧師。”
顧玄點頭,目光落在她口的黑玉墜子上,停了兩息,才開口:“你昨開符印時,墜子與玉印共鳴。”
雲舒沒有否認。
顧玄繼續道:“符堂的玉印,是宗門傳承之物,認的是‘符緣’。能讓它出現異光、引動古字者,千年不遇。”
他抬手指向那面古鏡:“此鏡名‘符鏡’。”
“它不照容貌,只照‘符路’。”
“你昨神識所見那扇門,門後之物,符鏡可再照一次。”
雲舒的心跳微微一滯。
她想起那扇門,想起門縫裏一閃而過的巨大符圖——星辰羅列,古字密布,像一張能覆蓋天地的網。
顧玄看着她,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上前。以你的符印引鏡。”
雲舒走到符鏡前。
她深吸一口氣,眉心微動,那道被顧玄加封的“鎖印”微微發熱。封並未完全隔絕她與符印的聯系,只是將它的外顯壓到最低。
她抬手,指尖輕點鏡面。
鏡面蕩開一圈漣漪。
漣漪擴散的瞬間,雲舒的神識被一股溫和卻強大的力量牽引,再次沉入那片黑暗。
黑暗裏,那扇門依舊懸在虛空。
符紋鎖鏈交錯,門楣古字幽幽發光,像在等她。
這一次,門沒有只開一條縫。
隨着雲舒眉心鎖印的牽引,門縫緩緩擴大,光從門內溢出,照亮了門後的一角。
那一角,足以讓雲舒呼吸一緊。
門後並非房間,也非宮殿,而是一片“星空”。
星空中浮着無數符紋,符紋像河流般流淌,彼此交匯,形成一張巨大的圖——正是她昨驚鴻一瞥的“諸天符路圖”。
圖上的每一個節點,都像一個世界的坐標。
而節點之間的連線,是一條條可通行的“符路”。
雲舒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若能掌握這張圖,便等於掌握了天地間最本的符道脈絡。
她正想看得更清,門內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像有人隔着萬古歲月,在她耳邊低語。
雲舒猛地抬頭。
星空深處,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緩緩轉身。
那身影披着古老的袍,袍上繡着與她墜子紋路相似的符路。他的臉被一層薄霧遮住,只露出一雙眼——那雙眼像兩盞不滅的燈,看透人心,也看透符的本質。
雲舒的神識本能地一退。
那身影卻抬手,指尖輕輕一點。
一點微光從他指尖飛出,穿過門,落在雲舒眉心。
雲舒只覺眉心一熱,符印猛地震動,封在外層的那道“封”竟被瞬間撐開一線。
顧玄的聲音從外界傳來,帶着一絲壓抑的急促:“雲舒,退!”
下一瞬,符鏡鏡面驟然翻涌,像有什麼東西要從鏡內沖出。
顧玄一步上前,袖中飛出數道符紙,符紙在空中化作一圈圈鎖鏈,猛地扣住鏡面,強行鎮壓。
“嗡——”
鏡面發出一聲沉悶的鳴響,終於緩緩平息。
雲舒的神識被拉回現實,她猛地睜眼,額角全是冷汗,口的黑玉墜子燙得像火。
她下意識抬手按住墜子。
墜子內部的紋路竟在她掌心浮現,像要破玉而出。
顧玄盯着她掌心的紋路,眼神沉得可怕:“果然。”
他轉身,對身後兩名符師道:“封閣。今之事,不得外傳。”
兩名符師應聲,迅速結印,符鏡閣四周的符紋亮起,形成一層無形的隔絕。
顧玄再看向雲舒,語氣第一次帶上明顯的鄭重:“你墜子的來歷,並非普通家傳。”
雲舒抬眼:“顧師知道它?”
顧玄沉默片刻,才緩緩道:“符堂古籍裏有一則殘卷,記載過一種‘鎖道墜’。”
“它不是法器,而是‘鑰匙’。”
“鑰匙開的,是‘諸天符路圖’的門。”
雲舒的呼吸一緊。
顧玄繼續道:“諸天符路圖,是上古符道的源頭之一。得圖者,可窺天地符路,推演萬符之眼,甚至……以符入道,登臨絕巔。”
他看着雲舒,目光像在衡量一把刀是否會傷主:“但得圖者,也會引來劫。”
“因爲這張圖,不屬於任何宗門。”
“它屬於‘失落的符族’。”
雲舒心頭一震:“符族?”
顧玄點頭:“傳說上古有一族,以符爲血脈,以符爲語言,以符爲骨。他們繪制諸天符路圖,試圖以符路貫穿諸天萬界。後來不知爲何,符族一夜覆滅,圖也隨之失蹤。”
“你墜子上的紋路,與殘卷記載的符族鎖紋一致。”
雲舒的指尖微微發涼。
她忽然想起自己從小佩戴這墜子,母親臨終前只說過一句話:“若遇符道,便戴它。若有人問起,只說家傳。”
當時她不懂,如今卻懂了——那不是叮囑,是保護。
顧玄看着她,語氣放緩了一分:“你不必現在回答我墜子從何而來。你只需記住:從今起,你不再只是內門弟子。”
“你是符堂要護的人,也是許多人要奪的人。”
雲舒低聲道:“顧師要我做什麼?”
顧玄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符鏡前,指尖在鏡面輕輕一敲,鏡面浮現出一道細小的裂紋,裂紋像符紋般延伸,最後停在中心。
“符鏡已被你引動,古路將醒。”顧玄道,“我會親自教你‘鎖印’的運用,也會教你如何在人前隱藏墜子的異常。”
“但你必須答應我三件事。”
雲舒抬眼:“請講。”
顧玄伸出三手指:
“第一,未經我允許,不得再以符印強引那扇門。門後之物,不是你現在能承受的。”
“第二,你所畫之符,尤其是鎖靈符與震地符,近期不得在人前展露‘符眼推演’的能力。你可以成符,但要學會‘像普通人一樣成符’。”
“第三——”
顧玄的目光變得鋒利:“若有人盯上你,你可以用任何手段自保。但你若因此失控,墜入邪符道,符堂會先斬你。”
雲舒心口一凜,卻還是鄭重點頭:“弟子謹記。”
顧玄滿意地點頭:“很好。”
他抬手一揮,一枚玉簡飛向雲舒:“這是我給你的第一課——《封印斂息訣》。你先學會把符印的氣息藏起來。”
雲舒接過玉簡,指尖觸到玉簡的瞬間,玉簡內符紋亮起,像一條安靜的河流,緩緩流入她的識海。
顧玄轉身,像忽然想起什麼,淡淡補了一句:“沈硯昨在萬獸谷被你用震地符斷了路,他已將你記恨在心。你要小心他背後的人。”
雲舒眼神一冷。
她不怕沈硯。
她怕的是,沈硯背後若有人知道她的秘密,麻煩會像水一樣涌來。
顧玄推開符鏡閣的門,晨光灑入,竹林被照得發亮。
“從今起,你隨我修行。”顧玄道,“記住,符道的路很長。你已摸到了門,但門後……才是真正的世界。”
雲舒站在符鏡前,掌心緊握着黑玉墜子。
墜子已恢復微涼。
可她知道,它不會再“安靜”了。
門已經開了。
諸天符路圖的影子,已落在她的符印裏。
而她的人生,也從這一刻起,徹底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