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符鏡閣帶着夜露的寒氣。
雲舒踏入閣內時,顧玄已在鏡前等候。案幾上沒有靈石,沒有符紙,只有一張殘破的符——符紋斷了一半,邊緣焦黑,像從火堆裏搶出來的遺物。
顧玄指了指那張殘符:“第三課,不用你畫新符。”
“你要做的,是把它補全。”
雲舒目光一凝。
補殘符,比畫新符更難。新符錯了可以重來;殘符錯一筆,便會沿着原有符路“反噬”,輕則崩符,重則傷神識。
顧玄繼續道:“這是一張‘封靈符’的殘片。封靈符屬於中高階符,符眼不固定,符路多岔。”
他抬眼看雲舒:“你可以用墜子推演,但記住——一次推演,只取一成。”
雲舒點頭,走到案前。
她先不碰殘符,只以神識輕觸。殘符表面的符紋像斷流的河,斷斷續續,卻仍有微弱的靈力在裏面“苟延”。
雲舒指尖按住黑玉墜子,墜子背面的鎖息紋微微發熱,提醒她克制。
她取出一枚下品靈石,貼在墜子背面。
靈石光澤迅速黯淡,墜子內部的推演陣緩緩啓動。雲舒的腦海裏浮現出殘符的完整虛影——無數條可能的符路像蛛網般鋪開,符眼的光點漂浮不定。
她的神識本能地想“取全”。
只要取全,她就能把殘符補得完美無缺。
可顧玄的聲音像釘子一樣釘在她心裏:
“只取一成。”
雲舒深吸一口氣,強行將那片“完整答案”壓回黑暗裏,只截取最關鍵的一成——符路的主走向,以及符眼的一個大致範圍。
她睜開眼,提筆落墨。
第一筆落下,符紋與殘符原有的線條嚴絲合縫,像接上了斷掉的骨頭。殘符微微一震,那點苟延的靈力竟被她的筆意“喚醒”,開始沿着新補的符路緩慢回流。
顧玄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
第二筆、第三筆……
雲舒越畫越慢。她每補一段符紋,都會停下來,讓神識沿着符路走一遍,確認沒有“岔路反噬”。
到了第七筆,符路出現分岔。
一條向左,一條向右。
兩條都能走通,卻會導向不同的符眼落點,最終決定封靈符的“封”是封靈力、封神識,還是封行動。
雲舒指尖微緊。
她的第一反應,是再推一次。
只要再推一次,墜子就能告訴她哪條是“唯一正確”的路。
可她也知道——再推一次,就要再消耗靈石,古路氣息也會再漏一線。
顧玄的聲音淡淡響起:“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
雲舒沒有抬頭:“正確答案。”
顧玄道:“符道裏,沒有永遠正確的答案。只有最適合當下的答案。”
雲舒筆尖一頓。
她忽然明白,顧玄教她“一成推演法”,不是爲了讓她更弱,而是爲了讓她在資源不足、被人盯死、甚至墜子無法使用時,也能活下去。
她收回神識,不再推演。
她只據殘符殘存的“勢”來判斷——這張封靈符的殘紋更偏“封靈”,它原本要封的,是靈力運轉。
雲舒筆尖向右。
符路沿着右側主延伸,最後在符紙偏上的位置留下一個空位——符眼。
她再次壓住“取全”的沖動,只取一成推演給出的範圍,將符眼落在範圍邊緣。
最後一點落下。
“嗡——”
殘符青光一閃,斷紋合攏,符路貫通。封靈符完整成符,卻並不張揚,像一塊沉穩的石印。
顧玄終於點頭:“成了。”
他抬手一招,封靈符飛入他掌心。顧玄指尖一按,符紙表面浮出一層細密的封紋,靈力被牢牢鎖住。
顧玄看着雲舒:“你做得很好。你沒有把墜子當成唯一的眼睛。”
雲舒垂眸:“弟子只是照做。”
顧玄放下封靈符,語氣忽然轉沉:“你以爲這張殘符是我隨手拿來的?”
雲舒心口一跳:“不是?”
顧玄沒有直接回答,只從袖中取出一卷陳舊的玉簡。玉簡邊緣磨損,封皮上刻着一個“案”字,字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禁紋。
顧玄將玉簡放在案上:“昨晚,看符人動了。”
雲舒眼神一冷:“他們去查我?”
顧玄點頭:“他們查不到你墜子的底細,便去查你的人。”
他翻開玉簡,裏面是泛黃的符紙,紙上記錄着一條條舊案。顧玄的指尖停在其中一條上。
雲舒看清那行字時,瞳孔驟然收縮。
案名:外門弟子雲氏,擅封靈之術,疑與“失落符族”有關。
姓名:雲清月。
雲舒的呼吸像被什麼掐住了。
雲清月——是她母親的名字。
她一直以爲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早早病逝,留下她一個人在宗門裏艱難求生。可玉簡上的字卻像一把刀,把她過去的認知割開一道口子。
顧玄看着她:“你母親,不是普通外門弟子。”
雲舒聲音發緊:“她……她怎麼會在符堂舊案裏?”
顧玄道:“因爲她當年也開過符印。”
“而且她的符印,與你一樣,帶着‘鎖’的古意。”
雲舒猛地抬頭:“那她爲何——”
顧玄的眼神沉了下去:“她死得很蹊蹺。”
“舊案記載,她在一次外出任務中失蹤,三天後被發現時已瀕死。帶回符堂後,符堂的醫符師用盡手段也沒能救回來。她臨終前只留下一句話。”
顧玄頓了頓,聲音低得像從地底傳來:
“‘別讓他們找到鑰匙。’”
雲舒的指尖冰涼。
鑰匙。
她口的黑玉墜子像突然變沉,沉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顧玄合上玉簡:“你現在該明白,我爲何要你學會鎖天機。”
“因爲你不是第一個被盯上的人。”
“你母親當年,也被盯上了。”
雲舒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卻更像咬牙:“是誰?”
顧玄沒有直接說出名字,只道:“符堂裏有人想開門,有人想守門。想開門的人,會不擇手段找鑰匙;想守門的人,會不擇手段封鑰匙。”
他看着雲舒:“你站在哪一邊,不取決於你說什麼,而取決於你做什麼。”
雲舒深吸一口氣,掌心緊握:“我只想活下去。也想知道真相。”
顧玄點頭:“那就繼續學。”
他抬手,將那張補全的封靈符推到雲舒面前:“這張符,你拿着。它不是用來封別人的。”
“是用來封你自己的。”
雲舒一怔。
顧玄道:“當你忍不住想取全推演時,用它封掉自己的一部分神識。痛一次,記得一輩子。”
雲舒看着封靈符,心裏發冷,卻還是伸手接過。
符紙入手微涼,像一塊墓碑。
顧玄站起身,走向符鏡。鏡面微微蕩開,映出雲舒的影子——影子眉心有一道淡青色的鎖印,鎖印深處藏着一點墨色的星。
顧玄的聲音平靜卻鋒利:“從今天起,你有兩條路。”
“第一條路:繼續做一個普通內門弟子,把墜子藏好,把符印藏好,盡量不惹事。可你母親的舊案會像一刺,永遠扎在你心裏。”
“第二條路:你主動去查。查你母親的死,查看符人的背後,查符堂裏那扇門到底通向哪裏。”
顧玄回頭看她:“但第二條路,會燒靈石,會燒命。”
雲舒沉默了很久。
她想起母親臨終前那句“若遇符道,便戴它”,想起自己在萬獸谷最後三步成符的那一刻,想起符鏡裏那扇門後的諸天符路圖。
她抬起頭,眼神終於堅定:
“我選第二條。”
顧玄沒有意外,只點頭:“很好。”
他抬手一揮,符鏡閣的門緩緩打開:“去抄寫戒律。抄完,去靈脈。”
雲舒一怔:“現在?”
顧玄道:“現在。”
“因爲從你母親的舊案被翻出來那一刻起,你已經沒有‘安全的時間’了。”
雲舒握緊封靈符,轉身離開符鏡閣。
她走在石徑上,晨光落在肩頭,卻暖不熱她的心。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要面對的不再只是沈硯的嫉妒,也不再只是看符人的窺探。
她要面對的,是一段被塵封的歷史,和一個可能隱藏在符堂內部的黑手。
而她唯一的依仗,是一枚需要靈石喂養的黑玉墜子,和一道正在蘇醒的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