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漸遠,屋內重新恢復了安靜。
沈清嫵臉上的笑意緩緩褪去。
孟柔?
她怎麼會不認得。
裕親王府雖勢大,卻有一樁難言之隱。
世子陸矜早有一房美妾孟柔,且對其頗爲寵愛。
那孟柔雖容貌出衆,出身卻十分低微。
世家大族最看重門當戶對,更容不得一個低賤侍妾壓過正妻一頭。
正因如此,京城裏的世家千金們,任憑裕親王府地位再高,也沒人願意嫁過去做那要受侍妾掣肘的世子妃。
上輩子,這個女人可是沒少給她下絆子。
沈清嫵閉了閉眼,上輩子的記憶翻涌上來,清晰得像是就發生在昨。
孟柔本是街頭孤女,當年賣身葬父,是陸矜路過時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將她帶回了世子府。
起初,她只是個灑掃庭院的粗使婢。
後來因手腳麻利嘴又甜,被調到了內院做當家婢,貼身伺候陸矜的起居。
也就是那時候,她瞧準了機會。
那年上元節,陸矜宴請賓客,喝得酩酊大醉。
她借着送醒酒湯的由頭,半推半就地爬上了陸矜的床。
第二天不亮,她又跪在陸矜面前,哭着說自己是清白身子,只求一個名分,不求榮寵。
陸矜本不是貪戀女色之人,卻架不住她尋死覓活的糾纏。
又念着幾分舊情,便鬆了口,給了她妾室的名分。
那時候,世子府和沈家的婚事還未定下。
孟柔在府裏活得風生水起,儼然一副半個正妃的派頭。
陸矜素來對後院之事不甚上心,孟柔便借着這份縱容,把內院攪得烏煙瘴氣。
她總覺得,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再熬上幾年,總能再往上升一升。
卻不想,後來沈明珠成了正妃,沈清嫵也以媵妾的身份進了門。
沈明珠自恃出身名門,瞧不上孟柔的卑賤,更容不下沈清嫵這等分寵的媵妾。
而孟柔則恨沈清嫵出身比自己體面,怕她奪走陸矜的關注,更怕她聯合沈明珠打壓自己。
兩人本是水火不容,卻在除掉沈清嫵這件事上達成了詭異的共識。
一明一暗,一個折磨肉體,一個折磨心智。
沈清嫵睜開眼,眼底的寒意更甚。
她就知道,孟柔絕不會安分。
沈明珠被禁足,偏生這孟柔是個見風使舵的,定然是被挑唆,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跳出來攪局。
沈明珠被禁足,自己沒法動手,便派孟柔來爭寵,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盤。
第二天剛亮,搖枝便扶着沈清嫵,慢慢往靖安院走。
剛進靖安院的門,就聽見丫鬟們低聲議論,說孟姨娘稱病起不來,怕是沒法來給世子妃請安了。
沈清嫵腳步未停,只淡淡瞥了那兩個丫鬟一眼,便徑直推開門。
屋裏,沈明珠剛聽完丫鬟回稟,就忍不住低喝出聲:“好個孟柔!真是恃寵生嬌,越發沒規矩了!”
“真當我這個正妃管不了她了?不過是個卑賤的爬床丫頭,仗着世子爺一時的青眼,就敢不把我放在眼裏!”
旁邊伺候的丫鬟嚇得連忙低頭,不敢接話。
沈明珠越想越氣,隨手抓起桌上的茶盞,“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她正憋着一肚子火無處發泄,就瞧見沈清嫵被攙扶着進來。
明明膝蓋受了傷,沈清嫵卻依舊規規矩矩地屈膝行禮。
她聲音不高不低,溫順得挑不出錯處:“妾身給世子妃請安。”
這一對比,高下立見。
就算沈明珠恨透了沈清嫵,此刻也找不到由頭發難。
她看着沈清嫵那張清麗的臉,一股火氣直往上沖,牙咬得咯吱響。
卻只能強壓着怒意,冷聲道:“起來吧。”
沈清嫵緩緩起身,垂着眼,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看着她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沈明珠眼底的戾氣瞬間斂去,轉而漾開一抹虛僞的笑。
她抬手示意沈清嫵上前,語氣親昵得仿佛兩人真是情同手足的姐妹:“妹妹快過來坐,昨的事不過是姐姐一時氣急,你可別往心裏去。”
沈清嫵依言走上前,在一旁坐下,姿態依舊恭謹:“世子妃言重了,妾身怎敢記恨。”
沈明珠笑容愈發和善:“咱們說到底,都是沈家出來的女子,進了這世子府的門,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得世子爺的青睞,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話鋒微微一轉:“只是咱們沈家的臉面要緊,妹妹凡事多思量些,別讓人抓了把柄,落得個狐媚惑主的名聲,那可就不好了。”
沈清嫵心中冷笑連連。
假,太假了。
什麼一榮俱榮,什麼姐妹情深。
不過是怕她得寵後,轉頭就報復昨的仇,更是怕她在陸矜面前吹枕邊風。
面上,沈清嫵卻謙遜地垂眸道:“多謝姐姐提點,妾身記下了。”
沈明珠端起茶盞,聲音柔得像水:“妹妹身子弱,多喝些熱茶暖暖,改姐姐讓人送些補品去汀蘭院,好給你養養身子。”
“勞煩世子妃掛心了,妾身感激不盡。”沈清嫵微微頷首。
這虛情假意的姐妹情深,不過是一場各懷鬼胎的戲碼罷了。
請安的事剛過兩,沈明珠身邊的大丫鬟綠錦便來了汀蘭院。
綠錦一進門就堆着滿臉的笑,親手將食盒捧到沈清嫵面前:“沈姨娘,這是我們主子特意吩咐小廚房燉的補品,最是補氣養血的。”
食盒裏分了三層,最上面一層是燕窩,晶瑩剔透。
中間一層是老山參湯,參香濃鬱。
最底下一層還放着兩碟精致的藥膳點心,一看便知是名貴之物,尋常人家本消受不起。
沈清嫵正靠在軟榻上翻看書卷,聞言緩緩抬眸,目光淡淡。
她心中冷笑一聲。
沈明珠哪會有什麼愧疚,在裏面動些手腳也未可知。
話雖如此,她面上卻露出幾分受寵若驚的神色,對着綠錦柔柔一笑:“勞煩你跑這一趟,真是辛苦了,還請你回去替我多謝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