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通往府門的長廊,就見陸矜和沈明珠已經等候在那裏了。
沈清嫵走上前,對着兩人微微頷首行禮:“世子爺,世子妃。”
陸矜看向她,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幾分:“清嫵來了。”
沈明珠則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她此刻滿心都是如何討得老夫人的歡心,本沒心思理會沈清嫵。
沈清嫵對此毫不在意,微微直起身,垂眸安靜地立在一旁。
府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緊接着,就見一位身着暗紫色錦袍的老夫人,在一衆丫鬟婆子的簇擁下,緩緩走了進來。
老夫人頭戴一條暗紅色的織金抹額,抹額正中鑲嵌着一顆圓潤的東珠,將她花白的頭發襯得愈發整齊。
她雖已古稀之年,卻精神矍鑠,眼神銳利,自帶一股威嚴之氣。
“孫兒見過祖母。”陸矜躬身行禮。
“孫媳見過祖母,祝老夫人福壽安康。”沈明珠也連忙跟着行禮,語氣恭敬。
沈清嫵則跟在兩人身後,微微俯身行禮:“妾身沈清嫵,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抬眼掃過三人,目光在陸矜身上停留了片刻,點了點頭,語氣帶着幾分慈愛:“起來吧,孫兒。”
隨即,她的目光落在沈明珠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緩緩開口:“你就是明珠吧?模樣倒是周正。
“多謝祖母誇獎。”沈明珠連忙道謝,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老夫人這句話,雖不算極盡誇贊,卻也算是認可了她的身份,這讓她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沈明珠哪裏知曉,老夫人心中的算盤遠比表面顯露的復雜。
看着眼前這衣着華貴的沈明珠,老夫人心底實則掠過一絲不耐。
在她深蒂固的觀念裏,裕親王府是皇親國戚,血脈尊貴。
兒媳理當是門當戶對的世家貴女,而非沈明珠這般商戶出身的女子。
商戶逐利,滿身銅臭,在她看來,是入不了這般人的眼的。
當初陸家與沈家結姻的消息傳來時,她曾極力反對,覺得這是矮化了裕親王府的門楣,辱沒了家族的清白名聲。
可反對歸反對,她也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裕親王府看似風光,實則在朝堂上處處需要財力支撐。
沈從安是近幾年興起的京城首富,家底豐厚,絲綢、茶葉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富可敵國。
陸家要穩固地位,拓展勢力,離不開沈家的金山銀山做後盾。
那些源源不斷的銀錢,能爲陸矜鋪路,能爲家族周轉,是裕親王府如今最需要的東西。
權衡利弊之下,她終究是壓下了心中的不喜,默認了這門親事。
在她看來,沈明珠不過是沈家送來的財貨。
只要她能爲陸家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她便可以容忍這商戶女占據世子妃的位置。
念及此,老夫人眼底的挑剔淡了幾分,語氣也緩和了些許:“既然入了我陸家的門,就要守我陸家的規矩。往後好好打理府內事宜,輔佐世子,恪守婦道。”
這番話看似是叮囑,實則帶着敲打之意。
沈明珠聽出了其中的深意,連忙再次俯身行禮:“孫媳謹記祖母教誨,定當恪守本分,不負祖母期望。”
老夫人的目光最後落在沈清嫵身上,眉頭微微蹙了蹙。
原本,一個庶女陪嫁,並不算什麼大事。
可她也聽聞,這個庶女生得一副狐媚模樣,入府後竟深得自己孫子的寵愛,連正妃沈明珠都被比了下去。
這讓一生注重禮教規矩的老夫人,心裏極爲不悅。
她上下打量了沈清嫵一番,見她身着素衣,妝容淡雅,舉止端莊,倒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老夫人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卻依舊沒有好臉色,只是淡淡道:“起來吧。”
“謝老夫人。”沈清嫵緩緩起身,垂眸立在一旁,神色平靜,看不出絲毫異樣。
老夫人收回目光,對陸矜道:“孫兒,我此次前來,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看看你這新娶的媳婦。既然來了,就先帶我去靖安院歇歇吧。”
“是,祖母。”陸矜連忙應下,上前攙扶着老夫人,朝着靖安院的方向走去。
沈明珠和沈清嫵跟在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着靖安院而去。
往裏,這個時辰,孟柔的院落裏早已是絲竹聲不斷,戲腔悠揚,喧鬧非凡。
可今,那裏卻異常安靜,連半分聲響都沒有。
顯然,孟柔也得到了老夫人到訪的消息,不敢再像往那般張揚了。
沈清嫵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暮色四合,府中的正廳內燈火通明,家宴已至半途。
桌上珍饈羅列,酒香氤氳。
陸矜陪在老夫人身側,不時爲她夾菜布湯。
沈明珠端坐於老夫人另一側,舉止端莊,努力學着討好老夫人。
時而說些府中瑣事,時而詢問老夫人的起居。
雖略顯生硬,卻也算得體。
沈清嫵雖爲妾室,但因受寵,被準許占在一旁布菜。
席間氛圍本算平和,雖無太多歡聲笑語,卻也相安無事。
直到一陣突兀的絲竹聲從後院傳來,打破了這份平靜。
那聲音起初還算柔和,像是尋常的伴宴樂曲。
衆人並未在意,只當是哪個院落的下人閒時取樂。
可沒過片刻,絲竹聲陡然變得靡靡起來,緊接着,一道嬌媚入骨的戲腔飄了進來。
“春色滿園關不住,鴛鴦交頸意綿綿——”
戲子的聲音清亮,隔着庭院傳進正廳。
這一句剛落,下一句更露骨的唱詞便接踵而至:“羅帳暖,錦被翻,不負良宵好華年——”
詞句直白得近乎污穢,沒有半分遮掩。
這般露骨的詞句,別說在莊重的家宴之上,便是在市井間的勾欄瓦舍裏,也算是尺度極大的豔曲。
一瞬間,正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原本低聲交談的陸矜猛地閉了嘴,端着酒壺的手頓在半空。
沈明珠臉上的笑容僵住,嘴角微微抽搐,臉頰瞬間漲得通紅,既羞又惱。
伺候在旁的下人們更是嚇得渾身一顫,齊刷刷地低下頭,死死盯着自己的腳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整個廳堂靜得只剩下那從後院飄來的靡靡戲聲。
坐在主位的老夫人,聽到這戲詞的瞬間,端着酒盞的手猛地一頓。
這位老夫人一生恪守禮教規矩,最看重的便是門風與體統,生平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等傷風敗俗、污穢不堪的行徑。
更何況,今是闔家團聚的家宴,她作爲家族長輩親自坐鎮,這等靡靡之音卻當着她的面,在府中堂而皇之地響起。
這不僅是敗壞門風,更是對她的公然冒犯!
“放肆!”老夫人一聲怒喝。
話音未落,她猛地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頓。
老夫人站起身,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身旁的陸矜:“陸矜!這是哪裏來的靡靡之音?誰準在這裏唱這種下三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