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白雪皚皚。
路上,夏宛吟吩咐宋媽買了一些嬰兒的小衣服和玩具,一起帶去息園。
女兒暖暖的墓前,宋媽鄭重地一樣樣把買來的東西擺上去,夏宛吟則跪在冰涼刺骨的雪地裏,用捂熱的雙手一點點拂去女兒墓碑上的積雪。
“暖暖,媽咪又來看你了……”
夏宛吟張開雙臂,將墓碑擁在懷裏,“你一個人睡在這裏,一定很冷吧?媽咪抱抱你……就不會冷了。”
宋媽心酸地默默流淚。
“暖暖啊,媽咪真的很想你。”
夏宛吟滾燙的熱淚潸然落下,一滴滴融入白雪中,“如果你聽到了……記得常回媽咪的夢裏,看看媽咪。”
宋媽攙扶她起來時,她雙膝顫栗,難以站穩。
“少夫人,您的腿怎麼了?是不是跪了太久凍僵了?”
夏宛吟淡淡搖頭,神情木然,“在監獄裏冬天跪着擦地時落下的毛病,不打緊,天暖和一些,自然就好了。”
“作孽啊!少夫人您金枝玉葉,怎麼吃得了那種苦!”
宋媽又痛心又憤怒,“少爺怎麼忍心眼睜睜讓您去那種地方遭罪……他好狠的心!”
“我從不是金枝玉葉,我只是一個南瓜。”
三年監獄磨礪,此刻的夏宛吟目光堅韌,如獲新生,“不管多惡劣的環境,我都過得下去。可攀援而上,也能貼地生長。”
忽然,她目光一頓——
隔着幾排墓碑的前方,一個身穿黑色大衣,英挺魁梧,氣場冷峻的背影獨自撐着一把黑傘,孑然站在呼嘯的風雪之中。
衣擺飛揚,他的身軀卻八風不動,穩如泰山。
夏宛吟一瞬不瞬地望着男人,莫名覺得有點眼熟。
卻想不起來,哪裏見過。
“少夫人,您在看什麼?”宋媽好奇地問。
夏宛吟神思回籠,輕輕斂眸,“沒事,走吧。”
“傅總。”
站在墓碑前的男人掀起鳳眸,眸光幽涼,眼眶卻紅着。
“這是四小姐生前最愛的百合,今早新鮮空運來的,露珠還在上面呢。”
秘書將一捧綻放的純白百合雙手遞於男人。
男人垂下鴉羽般的睫,接過花束,俯下腰身鄭重地將花放在墓碑前。
“小瑤,二哥來看你了。”
黑白照片上,女孩天使般的臉龐,笑靨如暖陽。
“二哥無用,沒能讓那個害死你的人償命,只讓她判了四年,真是太便宜她了。”
男人單膝跪地,指腹細細擦拭着照片,低磁的嗓音裹着透骨的寒意,“不過你放心,在裏面蹲着算什麼贖罪,等到她出來,才是痛苦的開始。
二哥絕不會放過她的。”
從息園出來,夏宛吟沒急着上車,而是提議要在附近走走。
她們迎着寒風,緩慢前行。
忽然,宋媽瞪大眼睛,緊攥住夏宛吟凍得通紅的手:
“少夫人!您的手怎麼了?這是……凍傷嗎?!”
夏宛吟忙把手伸進袖子裏,“沒關系,慢慢會好的。”
在獄中時,她爲了減刑,早一點出來見丈夫和女兒,她沒沒夜地勞動,凍瘡是大冬天雙手浸泡在冷水中洗衣服時落下的。
在她身心受盡折磨,靠着一家三口團聚的幻想苦苦支撐的時候。
周淮之在做什麼。
他在和林雲姿狼狽苟且,男盜女娼!
像兩條躲在被窩裏交配的陰溼的蛆。
“不行啊少夫人,您這凍傷看着不輕,得好好養護才行。那裏剛好有家藥店,我帶您去買點藥吧。”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宋媽想到少夫人看不見,跟着進去磕磕絆絆確實不便,於是只能由着她:
“那好吧,少夫人,您就站在此處,不要走動,我馬上回來!”
宋媽匆匆離開。
夏宛吟長睫顫了顫,眼神茫然地看着空蕩蕩的街道。
忽而一陣風過,拂過耳畔,吹起她鬢邊青絲。
“媽咪!”
“暖暖……”
夏宛吟恍惚間聽見了女兒的呼喚,她心尖震顫,不顧一切地向馬路對面走去。
此刻,紅燈。
一輛黑色邁巴赫,停在斑馬線外。
開車的秘書盯着前方不遠處的夏宛吟,忙揉了揉眼睛,大驚失色:
“傅總!竟然是她?!她不是被判了四年嗎?怎麼這麼快就放出來了?!”
男人抬起深沉近墨的狹眸,凌厲森寒的視線直刺穿前擋風玻璃,扎在夏宛吟蒼白憔悴的面靨上。
他大掌青筋繃起,蓄滿狠勁兒。
三年過去了,這個罪不可赦的女人,竟然仍舊肌膚白皙勝雪,容顏清麗,和以前沒有區別。
而他活潑可愛的妹妹,卻已長眠地下,化作一抷白骨。
憑什麼。
“撞過去。”男人啓唇,眼瞼壓着戾冷。
秘書一驚,“您說什麼?”
“撞過去,撞死她。”
秘書汗流浹背,“傅、傅總,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男人低磁的聲音,麻木不仁:
“那就撞殘廢她,留她一條賤命。”
秘書咬緊牙關,一腳油門踩到底。
豪車向夏宛吟飛速沖撞過去。
刺啦——!
刹車聲響徹天地,在距離夏宛吟僅半步之遙時猛地停駐。
“呃……”夏宛吟狼狽地跌倒在地,鑽心的疼從膝蓋處傳來。
“小姐?小姐?”
聽見呼喚,夏宛吟緩緩抬起頭。
男人落下一半車窗,高大的身軀倚在車門上,冷眼睨着她。
映入眼底的女人, 眼神像受驚的小鹿,溼漉漉的,驚惶無措。瘦削精致的小臉,不施脂粉,卻尤爲驚豔。
好美的一張臉。
他卻滿眼都是憎惡。
秘書忙問:“你還好嗎?要去醫院嗎?”
夏宛吟垂睫,眼神閃爍,支撐着想站起來:“不麻煩了。”
“少夫人!您沒事吧?!”
買了藥的宋媽拔腿飛奔到她身邊,攙扶她起身,嚇得臉都白了,“我不是讓您不要亂走嗎?您眼睛看不到,萬一被車撞着了可怎麼得了?!”
秘書猛地一僵,“小姐,你……看不見?”
車內的男人,微眯的鳳眸氤氳幾許訝異。
“是我不小心,下次我會注意的。”
夏宛吟眼神空茫,捏了捏宋媽的手,“咱們回去吧。”
眼見二人慢吞吞的,漸行漸遠,秘書莫名的心裏不是滋味。
回到車上,男人隨意地擺弄着藍寶石袖口,嗓音幽涼:
“她瞎了?”
“是……”
男人薄唇冷勾,“瞎得好,老天有眼。”
秘書抹了把汗,好在總裁最後關頭改變主意,不然這個女人以後會又瞎又瘸,那可太慘了。
男人頎長白皙的脖頸後仰,閉目輕歇,深邃立體的俊美五官,比窗外的雪還要寒肅凜冽,“去查,她的眼睛到底怎麼回事。”
……
夏宛吟在宋媽的陪伴下回到周家別墅。
剛進客廳,她就感到氣氛不對勁——
所有的傭人,都躲在暗處蛐蛐着什麼,還時不時露出嘲諷的笑。
像看傻子一樣看她。
“少、少夫人,您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吳管家慌忙迎上來。
夏宛吟幽深的眼神輕輕掃過衆人,聽出了吳管家的弦外之音。
她不該這時候回來。
估計這會兒,有只又髒又賤的母老鼠,正在她的領地裏玩進進出出的遊戲呢吧。
夏宛吟面不改色,淡定自若地挽唇:
“少爺在家嗎?”
吳管家頭皮發麻,“啊……在,在呢。”
“我上樓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