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凱悅酒店頂層花園,被精心打造成了一片聖潔而靜謐的雪國仙境。沒有繁復的鮮花拱門,沒有誇張的水晶吊燈,只有大片大片純淨無瑕的白玫瑰和滿天星鋪就的地毯,以及由剔透的冰棱狀水晶柱勾勒出的簡約儀式台。

晨光熹微,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灑落,在純白的花瓣和晶瑩的水晶上跳躍,折射出清冷而純粹的光芒。空氣裏彌漫着清冽的玫瑰香氣,混合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道——這是霍霆梟身上傷口散發出的、無法完全掩蓋的殘酷現實。

賓客極少,稀稀落落地坐在純白的座椅上。霍老爺子坐在最前排,蒼老的手緊緊握着龍頭拐杖,指節泛白,渾濁的眼眸裏充滿了難以掩飾的擔憂和凝重。

霍氏幾位跟隨霍老爺子半生、絕對忠誠的核心元老分坐兩側,同樣面色肅然,目光不時擔憂地掃向儀式台後方。整個現場安靜得近乎壓抑,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面。

輪椅滾過白色花瓣地毯的細微聲響打破了沉寂。

霍霆梟出現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極其合體的純黑色手工西裝,這掩蓋了他無法挺直的腰背,卻無法完全遮掩他蒼白的臉色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病態疲憊。

胸前的白色襟花下,是厚厚繃帶勾勒出的僵硬輪廓。陳鋒和另一名精悍的保鏢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推着他的輪椅,眼神如同鷹隼般銳利,警惕地掃視着四周每一個角落。

霍霆梟的目光,在出現的瞬間,就牢牢鎖定了儀式台另一端。

蘇晚站在那裏。

沒有伴娘簇擁,沒有花團錦錦。她獨自一人,穿着那件由她自己設計的、象牙白真絲緞面婚紗。純淨無瑕的布料勾勒出她纖細卻挺拔的身姿,流暢的線條從肩頭傾瀉而下,只在腰線處,幾片用極細同色蘇繡勾勒出的鳳凰尾羽暗紋若隱若現,如同涅槃重生的印記。

沒有頭紗,烏黑的長發簡單地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臉上沒有任何妝容,只有一種洗盡鉛華的、近乎神性的清冷與孤傲。

晨光落在她身上,仿佛爲她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冷得拒人千裏。

她的目光平靜地迎上霍霆梟的視線,那雙清澈的眼底,沒有新嫁娘的羞澀與喜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湖。仿佛今天站在這裏的,不是新娘,而是一位即將走上祭壇的聖女。

霍霆梟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劇烈的抽痛讓他呼吸一窒,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他看着她,貪婪地、近乎絕望地看着她,試圖從她冰冷的眼底找到一絲一毫的波動。

然而,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平靜。他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短暫的靜默後,低沉舒緩的婚禮進行曲旋律響起,是現場唯一的小型弦樂隊演奏的。

蘇小寶出現了。

他穿着和霍霆梟同款的、縮小版黑色西裝禮服,打着精致的領結,小手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個純白的絲絨戒指盒。

小家夥似乎被這嚴肅緊張的氣氛感染了,小臉繃得緊緊的,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輪椅上的爹地,又看看儀式台盡頭的媽咪,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懵懂和不安。他邁着小短腿,一步一步,極其認真地沿着花瓣地毯走向儀式台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小小的身影上。霍老爺子看着曾孫,眼中充滿了心疼和復雜。

蘇小寶終於走到了儀式台中央,站定。他仰起小臉,看看霍霆梟,又看看走過來的蘇晚,小嘴抿了抿,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緊緊抱住了懷裏的戒指盒。

蘇晚走到了霍霆梟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她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牧師清了清嗓子,試圖用莊重的聲音驅散這詭異的氣氛:“霍霆梟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蘇晚小姐爲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都愛她、尊重她、保護她,直至生命盡頭?”

霍霆梟仰着頭,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鎖住蘇晚那雙冰封的眼眸,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和沉痛:“我願意!我霍霆梟,用我的生命起誓!”

牧師轉向蘇晚:“蘇晚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霍霆梟先生爲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都愛他、尊重他、保護他,直至生命盡頭?”

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蘇晚那張清冷絕豔的臉上。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如同蝶翼掠過冰面。紅唇輕啓,一個清晰而冰冷的字眼,如同珠玉落盤,敲碎了死寂:

“我願……”

“意”字尚未出口!

異變陡生!

砰!砰!砰!

三聲沉悶而突兀的槍響,如同死神的獰笑,驟然撕裂了婚禮聖潔的樂章!聲音並非來自賓客席,而是來自……側後方巨大的、用以遮擋設備間的白色巨大裝飾花牆之後!

噗嗤——!

霍霆梟的身體猛地一震!左胸心髒偏上的位置,瞬間爆開一團刺目的血花!巨大的沖擊力讓他連同輪椅向後猛地一晃!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瞳孔驟然放大,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前迅速蔓延開的猩紅!

“有狙擊手!”陳鋒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暴吼!他和另一名保鏢在槍響的瞬間已經如同獵豹般撲出,用自己的身體死死擋在霍霆梟身前!同時閃電般拔槍,朝着花牆的方向瘋狂射擊!子彈打在厚實的花牆上,激起漫天的白色花瓣和碎屑!

“爹地——!”蘇小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眼前刺目的鮮血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手中的戒指盒“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霆梟!!”霍老爺子霍然起身,老臉煞白,巨大的驚恐讓他差點站立不穩!

現場瞬間大亂!尖叫聲、桌椅碰撞聲、保鏢的怒吼聲交織在一起!

然而,就在這地獄般的混亂中,蘇晚動了!

她的反應快到了極致!在霍霆梟中槍、身體後仰的瞬間,她眼中那冰封的平靜驟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的、近乎野獸般的暴怒和決絕!她沒有尖叫,沒有慌亂,甚至沒有去看槍手的方向!

她一步跨到霍霆梟身前!無視了擋在他身前的陳鋒,無視了那還在汩汩涌出鮮血的恐怖傷口,無視了周圍混亂的一切!她的目標只有一個——他!

修長白皙的手指快如閃電,直接探向她婚紗腰線處那幾片看似裝飾的鳳凰尾羽暗紋!指尖精準地扣住其中一片“羽毛”的根部,猛地一撕!

嗤啦——!

堅韌的蘇繡絲線應聲而斷!那片“羽毛”竟是一個極其隱蔽的口袋!裏面赫然藏着幾件在晨光下閃爍着冰冷金屬光澤的東西——一把鋒利無比、刃口泛着幽藍的柳葉形手術刀!幾支密封的、裝着不明液體的注射器!還有一小卷特制的、極其強韌的縫合線!

神醫“Luna”的馬甲,在漫天血雨和尖叫聲中,以最震撼、最驚心動魄的方式,轟然掉落!

蘇晚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一手死死按住霍霆梟胸前那不斷涌出鮮血的恐怖創口,另一手抓起一支注射器,用牙齒咬掉針帽,看也不看,快如閃電般直接扎進霍霆梟頸部的大動脈!透明的藥液被瞬間推入!

“強心劑!止血凝劑!”她的聲音冰冷而急促,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陳鋒!清場!封鎖所有出口!叫陸沉!快——!”

陳鋒被蘇晚這超越常理的反應和身上瞬間爆發出的、如同手術台主刀醫生般的冰冷煞氣震得頭皮發麻!但他沒有絲毫猶豫,一邊用身體死死護住兩人,一邊對着耳麥狂吼:“封鎖頂層!所有人原地抱頭蹲下!目標在花牆後!給我抓活的!陸醫生!急救!”

霍老爺子也被蘇晚這驚世駭俗的舉動驚呆了!他看着她染血的雙手,看着她手中那冰冷的手術器械,再看向輪椅上已經失去意識、胸前一片狼藉的孫子,巨大的悲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交織在一起,老淚縱橫!

蘇晚的額角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她的眼神卻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冷靜得可怕。她飛快地檢查着霍霆梟的傷口位置,手指感受着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脈搏。

子彈沒有直接擊中心髒,但距離主動脈極近!失血速度太快了!那支強效止血凝劑只能爭取極其有限的時間!

“不能等!”她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冰錐般刺向陳鋒,“找最近的、絕對幹淨的封閉空間!現在!立刻!我要手術!”

“手術室!酒店有備用應急手術室!在樓下!”霍老爺子猛地反應過來,嘶聲喊道,“快!帶他們下去!”

陳鋒和保鏢立刻動手,小心翼翼地、用最快的速度將霍霆梟連同輪椅一起抬起。蘇晚緊緊跟在旁邊,染血的手始終死死按壓着傷口,另一只手緊握着那柄冰冷的手術刀,目光警惕地掃視着混亂的四周,如同一頭護崽的母豹!

“媽咪!爹地!嗚嗚嗚……”蘇小寶被一名保鏢緊緊抱在懷裏,看着爹地胸前可怕的傷口和媽咪滿手的鮮血,嚇得小臉慘白,哭得幾乎喘不過氣。

“小寶不怕!跟着爺爺!”蘇晚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兒子,那一眼包含了千言萬語,隨即決絕地轉身,隨着擔架沖向緊急通道!

電梯門合攏,隔絕了頂層的混亂與尖叫,急速下降。

---

酒店底層的應急手術室,燈光慘白刺眼,彌漫着濃重的消毒水和新鮮血液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霍霆梟被迅速轉移到手術台上,生命監護儀連接上,屏幕上微弱而紊亂的心跳波形如同垂死掙扎的曲線,發出令人心焦的警報聲。

蘇晚已經脫掉了染血的婚紗外層,只穿着裏面便於活動的白色絲質襯衣和長褲,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皮筋高高束起,露出光潔卻布滿細汗的額頭。

她的雙手經過快速而徹底的消毒,戴上了無菌手套。那雙清冷的眼眸,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手術顯微鏡,冷靜地掃過霍霆梟胸前那個猙獰的、還在緩慢滲血的創口。

陸沉幾乎是和蘇晚同時沖進手術室的,他身後跟着兩名同樣面色凝重的急救醫生。

“情況?”陸沉一邊快速戴上手套,一邊急促地問,目光落在蘇晚身上時,帶着難以掩飾的震驚——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蘇晚,冷靜、肅殺,如同出鞘的利刃,周身散發着一種掌控生死的氣場!

“九點鍾方向,斜向上入體,彈道避開心髒,但距離鎖骨下動脈不足一厘米!疑似達姆彈頭,有碎裂可能!失血超過1000毫升!強心劑和強效凝血劑已推注,效果有限!”

蘇晚語速飛快,精準地報出傷情,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必須立刻開胸探查!取出彈頭碎片!修復血管!我來主刀!你配合!”

“蘇晚!你……”陸沉身後的一個醫生下意識地想質疑,這種級別的手術,豈是一個設計師能做的?

“閉嘴!按她說的做!”陸沉厲聲打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蘇晚“Luna”這個身份在醫學界意味着什麼!那是站在金字塔尖、曾讓無數頂尖外科醫生都嘆爲觀止的存在!“準備開胸器械!血漿!加壓輸血!快!”

手術室的門被徹底關上,紅燈亮起。

蘇晚站到了主刀的位置。無影燈慘白的光線落在她沾着血污卻異常冷靜的臉上。她深吸一口氣,摒除腦海中所有紛亂的念頭——霍振山的陰謀、婚禮的混亂、小寶的哭聲、霍霆梟那泣血的誓言……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下,只剩下最純粹、最冰冷的專注。

她伸出手,旁邊器械護士立刻將一把閃着寒光的手術刀拍入她手中。刀柄冰冷的觸感傳來,瞬間激活了她身體裏沉睡已久的、屬於頂級外科醫生的本能和肌肉記憶。

鋒利的刀尖,精準地落在霍霆梟胸前那猙獰的創口邊緣。

就在刀鋒即將劃破皮膚的瞬間——

手術室厚重的隔離門外,一陣令人心悸的、冰冷而緩慢的掌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啪…啪…啪…

掌聲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戲謔和掌控一切的傲慢,清晰地穿透了隔音良好的門板,敲擊在手術室內每一個人的耳膜上。

緊接着,一個經過變聲器處理、如同毒蛇吐信般陰冷滑膩的聲音,通過手術室牆角的廣播系統,清晰地傳了進來:

“嘖嘖嘖……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啊,我親愛的侄媳婦。‘神醫’Luna?沒想到,我那眼高於頂的侄兒,最後是靠他曾經棄如敝履的替身妻子,用一把手術刀來續命?呵呵呵……”

蘇晚握着手術刀的手,猛地一頓!刀尖懸停在霍霆梟蒼白的皮膚上方,微微顫抖!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冷靜如冰的眼眸瞬間燃起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

霍振山!

這個隱藏在幕後、操控了二十多年仇恨、導演了今日這場血色婚禮的惡魔!終於……不再隱藏!他就站在門外!如同欣賞獵物垂死掙扎的獵人!

“不過,侄媳婦,”那個陰冷的聲音帶着一絲殘忍的笑意,繼續說道,“你覺得,你能從我精心準備的‘禮物’裏,把他救回來嗎?那顆子彈裏的‘小驚喜’,喜歡嗎?時間……可不多了哦。”

“霍!振!山!”蘇晚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聲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帶着刻骨的恨意和無盡的殺機!她握着手術刀的手,因爲極致的憤怒而指節泛白,但眼神卻更加銳利如刀!

她緩緩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在霍霆梟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落在那個猙獰的、威脅着他生命的創口上。眼中的烈焰被強行壓下,重新化爲一片沉凝如萬載玄冰的決絕!

手術刀鋒利的刃口,毫不猶豫地劃開了蒼白的皮膚!

鮮血瞬間涌出!

“清理術野!止血鉗!”蘇晚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仿佛門外那惡魔的低語從未響起,“陸沉!準備血管夾!這個雜碎……等我救完人,再跟他……新仇舊恨,一起清算!”

無影燈下,一場與死神賽跑、與惡魔角力的戰鬥,在濃重的血腥味和門外那令人窒息的陰冷笑聲中,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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