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心療養院頂層,專屬的VIP重症監護區,空氣裏彌漫着消毒水和昂貴營養液的混合氣息,冰冷而壓抑。厚重的防彈玻璃隔開了裏外兩個世界。
玻璃牆內,霍霆梟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如同沉睡的雄獅。他的身上連接着復雜的生命維持系統,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卻微弱的滴答聲,屏幕上起伏的曲線昭示着生命的頑強,卻也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他胸腹間纏繞着厚厚的無菌紗布,臉色是失血過多的慘白,薄唇緊抿,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距離那場血色婚禮和驚心動魄的手術,已經過去了三天。
三天裏,他如同在鬼門關前徘徊,幾度瀕危,在陸沉帶領的頂尖醫療團隊不眠不休的守護下,才勉強維持住了這絲微弱的生命之火,卻始終未曾真正醒來。
玻璃牆外,蘇晚坐在一張寬大的單人沙發裏。她的左肩同樣包裹着厚厚的紗布,固定帶限制了她的行動,讓她的姿態顯得有些僵硬和脆弱。
她的臉色同樣蒼白,失血和巨大的精神沖擊在她清麗的容顏上刻下了疲憊的痕跡。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清亮,如同雪後初霽的寒潭,深不見底,映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她靜靜地望着玻璃牆內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目光沉凝,看不出是恨是怨,抑或是其他更復雜的情緒。
蘇小寶蜷縮在媽媽身邊,小小的身體緊緊依偎着,懷裏抱着一個柔軟的毛絨玩具。小家夥似乎被那天的血腥徹底嚇壞了,變得異常安靜和粘人。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大部分時間只是沉默地靠在媽媽身上,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失去了往日的靈動,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驚懼和茫然。只有在蘇晚偶爾抬手輕輕撫摸他頭發的時候,小家夥才會微微動一下,把小腦袋更深地埋進媽媽懷裏。
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陸沉穿着白大褂,臉上帶着濃重的倦色走了進來。他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蘇晚肩頭的紗布上,眉頭微蹙:“傷口感覺怎麼樣?有沒有發熱或者異常的疼痛?”
“還好。”蘇晚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依舊停留在玻璃牆內,“他呢?”
陸沉走到玻璃牆前,看着裏面各項生命體征的數據,神情凝重:“命暫時是保住了。子彈碎片和受損的血管都處理了,手術本身很成功。最大的問題是那顆子彈裏的神經毒素……”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雖然劑量被強心劑和後續的解毒血清中和了大半,但殘留的毒素還是對他的中樞神經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最麻煩的是,它誘發了嚴重的全身性炎症風暴,多個器官功能衰竭的風險極高……現在全靠機器和藥物在支撐。能不能挺過去,什麼時候能醒……很難說。”
陸沉的話,像冰冷的錘子,敲在寂靜的病房裏。霍老爺子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聞言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晃,布滿老年斑的手緊緊抓住拐杖龍頭,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渾濁的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痛楚。
蘇晚抱着小寶的手臂微微收緊,指尖陷入柔軟的玩具絨毛裏。她的目光依舊平靜,只是那平靜的冰面之下,似乎有極其細微的裂痕一閃而逝。
“他需要時間,更需要……奇跡。”陸沉的目光轉向蘇晚,帶着一絲復雜和探究,“倒是你,蘇晚。肩胛骨貫穿傷,失血量也不少,還強行透支精神力和體力……你需要的是絕對的靜養和休息。而不是坐在這裏……”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我沒事。”蘇晚打斷他,語氣平淡無波,“坐在這裏,就是休息。”
陸沉看着她蒼白卻異常倔強的側臉,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知道勸不動她。這個女人,看似柔弱,骨子裏卻有着鋼鐵般的意志。
他轉而看向霍老爺子:“老爺子,您也需要休息。霆梟這邊有最專業的團隊24小時監護,您……”
“我就在這兒。”霍老爺子聲音嘶啞卻堅定,“守着我的孫子,也守着……霍家的未來。”他的目光落在蘇晚和依偎在她懷裏的蘇小寶身上,充滿了沉甸甸的責任和一種近乎托孤的悲愴。
陸沉不再多言,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便轉身離開了病房。沉重的房門合上,將外界隔絕。
病房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如同倒計時的秒表,敲打着每個人的神經。
聖心療養院外,早已被聞風而來的媒體圍得水泄不通。長槍短炮架起,記者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興奮而焦灼地等待着任何一絲消息的泄露。
“驚天秘聞!霍氏掌舵人新婚當日遭槍擊!命懸一線!”
“國際設計大師Luna真實身份曝光!竟是霍總失蹤五年的前妻?!”
“替身上位?奪子爭產?豪門恩怨引爆深城!”
“槍手身份成謎!幕後黑手指向霍家二爺霍振山?!”
“霍氏股價暴跌!帝國風雨飄搖!”
各種聳人聽聞、真假難辨的標題充斥着頭版頭條和網絡熱搜。狗仔們使出渾身解數,試圖潛入醫院,賄賂醫護人員,挖掘任何一點內幕。
關於霍霆梟傷勢的猜測(“已成植物人”、“搶救無效死亡”)、關於蘇晚身份的質疑(“心機替身”、“攜子逼宮”)、關於霍振山去向的流言(“早已潛逃海外”、“遙控指揮”)……甚囂塵上。
霍氏集團總部,氣氛更是凝重到了冰點。
巨大的會議室內,煙霧繚繞。幾位跟隨霍老爺子打江山、手握重權的核心元老圍坐長桌,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投影幕布上,是霍氏旗下幾家核心上市公司一路暴跌的K線圖,刺眼的綠色如同蔓延的毒藤。
“三天!市值蒸發了近三成!外面那些謠言滿天飛,銀行在催貸,合作方在觀望,競爭對手像鬣狗一樣撲上來撕咬!”一位頭發花白、脾氣火爆的元老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起,“霍振山這個吃裏扒外的畜生!他這是要毀了霍氏幾十年的基業!”
“關鍵是現在群龍無首!”另一位較爲沉穩的元老沉聲道,“老爺子心力交瘁在醫院守着,霆梟生死未卜……公司裏人心惶惶,幾大事業部的負責人都開始各懷心思了!再這樣下去,不用外人動手,我們自己就先散了!”
“那怎麼辦?”有人焦躁地問,“讓老爺子出來主持大局?”
“老爺子年紀大了,又剛經歷這麼大的打擊,精神不濟啊!”立刻有人反駁,“而且現在最要緊的是穩住局面,需要鐵腕!老爺子……恐怕力不從心了。”
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帶着極其復雜的情緒,投向了長桌末端那個空着的位置——那是屬於霍霆梟的位置。
以往,只要那個男人坐在那裏,哪怕一言不發,強大的氣場也足以震懾全場,讓所有魑魅魍魎退避三舍。可如今……
會議室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的沉默。霍氏這艘商業航母,在失去了最核心的舵手後,正被洶涌的暗流和滔天的巨浪,推向未知的、危險的深淵。
深夜。聖心療養院VIP病房的獨立小會客室。
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柔和的壁燈散發着微弱的光暈。蘇晚穿着寬大的病號服,左肩的固定帶讓她只能微微側身坐在沙發上。
她面前的茶幾上,攤開着一台輕薄卻性能頂級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藍的光芒映照着她沉靜而略顯蒼白的臉。
屏幕上,並非設計圖紙,而是一個復雜到令人眼花的全球加密通訊界面。十幾個不斷跳動的加密對話框如同繁星,閃爍着不同顏色的微光。
每個對話框旁邊,都標注着簡潔的代號:【北極星】、【信天翁】、【堡壘】、【幽靈】……
這些代號背後,是蘇晚在過去五年中,以“Luna”的身份遊走於全球頂尖名利場和灰色地帶時,用絕對的實力和信譽建立的、遍布世界各個角落的、絕對可靠的信息網絡和人脈資源。
他們有的是頂級的情報掮客,有的是退役的王牌特工,有的是深諳金融黑幕的操盤手,有的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頂級黑客……
此刻,這些沉寂已久的“暗樁”,因爲蘇晚發出的最高級別召集令,被同時激活!
【堡壘】(位於瑞士的頂級安保情報顧問):Luna,你要的關於“Valkyrie”(女武神)組織的最新動態匯總已加密傳輸。該組織核心成員近期活動異常低調,但資金鏈異常活躍。深城那家“磐石安保”只是個殼,真正操盤的是他們一個代號“屠夫”的資深行動隊長,此人極度危險,擅長爆破和狙殺,有在北非和中東的豐富實戰經驗。他最後一次可追蹤信號出現在港島,時間就在婚禮前兩天。目前去向不明,推測已潛入內地。
【信天翁】(全球航空及海運信息監控專家):目標人物(霍振山)的所有公開身份信息在三個月前已進入靜默狀態。無任何有效離境記錄。重點排查的幾條私人飛機和偷渡線路暫無反饋。另,根據你提供的“女武神”改裝車零部件線索,反向追查到一個位於挪威卑爾根港的廢棄修船廠,疑似該組織的一個秘密轉運點。已安排人手秘密監控。
【幽靈】(頂級黑客,數據挖掘):深挖“磐石安保”資金鏈。注入資金源頭極其隱蔽,通過七層離岸空殼公司進行洗白,最終指向一個注冊在開曼群島的“星海信托基金”。該基金的實際控制人……查無實據,但基金成立初期的主要資金來源,與霍振山早年通過離岸賬戶轉移的幾筆巨額資產高度吻合。基本可鎖定,雇傭北歐雇傭兵和購買特殊彈藥的資金,就是霍振山本人提供。
【北極星】(國際刑警組織內部線人):注意!內部情報顯示,“女武神”組織近期通過暗網渠道,高價采購了一批俄制“颶風”微型高爆炸藥和神經毒氣彈!交貨地點標注爲“東方明珠”。雖然未明確指向深城,但結合你提供的情報,高度懷疑目標就是你們!務必加強防護!警方高層對此事已有警覺,但涉及國際恐怖組織和頂級豪門,行動異常謹慎,進展緩慢!
一條條冰冷而關鍵的信息,如同拼圖碎片,在蘇晚眼前飛速組合、驗證。霍振山的猙獰輪廓,北歐雇傭兵的致命獠牙,以及一張針對她和霍霆梟、甚至整個霍家的、更加精密和惡毒的獵殺網絡,漸漸清晰地浮現出來。
霍振山並未走遠!他就潛伏在深城,或者說,在深城的周邊!他像一個陰冷的幽靈,藏匿在重重迷霧之後,遙控着那些冷血的北歐亡命徒!婚禮上的刺殺,只是他復仇計劃的第一步!
他不僅要霍霆梟死,更要整個霍家身敗名裂、徹底崩塌!那批新購入的高爆炸藥和毒氣彈,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蘇晚的目光落在【北極星】最後那句“警方行動異常謹慎,進展緩慢”上,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靠別人,永遠不如靠自己!
她的指尖在觸控板上飛快滑動,調出一個全新的加密頁面。頁面背景是一片深邃的星空,中央只有一個不斷旋轉的、由無數微小代碼構成的銀色沙漏標志——這是她爲自己打造的、絕對私密的“星穹”安全屋,一個獨立於任何國家機構、只屬於她自己的情報分析和指令中樞。
屏幕上,赫然陳列着幾個核心目標:
目標一:定位“屠夫”。*(優先級:最高)
目標二:鎖定霍振山藏匿點。 (優先級:最高)
目標三:監控“磐石安保”及關聯賬戶異常資金流動。 (優先級:高)
目標四:反向追蹤“颶風”炸藥及毒氣彈流向。 (優先級:高)
目標五:加固霍霆梟及蘇小寶安保等級。(優先級:最高)
在目標五的下方,她新建了一個條目,指尖停頓片刻,然後堅定地敲下:
目標六:喚醒霍霆梟。 (優先級:最高)
看着屏幕上這行字,蘇晚的眼神極其復雜。喚醒他?爲了什麼?爲了讓他繼續活在仇恨和痛苦中?還是爲了……讓他去面對霍振山那個惡魔?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霍氏這艘即將傾覆的巨輪,需要一個真正的、強大的掌舵者。而小寶……不能沒有父親。哪怕這個父親,曾帶給她無盡的傷痛。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指尖在鍵盤上敲擊,向【堡壘】和【幽靈】發出新的指令:
【堡壘】:啓用最高級別安全協議“鐵壁”。目標:聖心療養院VIP區。人員:霍霆梟、蘇小寶、霍正廷(霍老爺子)。要求:24小時無死角物理防護及電子屏蔽,所有進出人員三重驗證,啓用反狙擊及反爆破預警系統。費用不計。
【幽靈】:啓動“掘地三尺”計劃。目標:霍振山、“屠夫”。範圍:深城及周邊三小時交通圈所有地下世界信息節點、灰色場所監控、異常通訊信號捕捉。懸賞金額翻倍。我要在警方之前,找到他們!
指令發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無形的漣漪。
做完這一切,蘇晚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疲憊襲來,左肩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她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
這口氣裏,有沉重的壓力,有冰冷的殺意,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行壓抑的、對玻璃牆內那個男人的……一絲渺茫的期冀。
就在這時,會客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蘇小寶抱着他的毛絨玩具,赤着小腳丫,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他似乎被房間裏幽暗的光線和媽媽臉上凝重的神色嚇到了,小臉上帶着不安,小聲地、帶着濃濃的鼻音問:“媽咪……你還不睡覺嗎?爹地……爹地什麼時候醒呀?小寶……小寶想和爹地說話……”
小家夥的聲音,帶着孩童特有的純淨和依賴,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蘇晚冰冷而緊繃的心弦。
蘇晚睜開眼,眼中的銳利和冰冷在瞬間如同冰雪消融。她關掉電腦屏幕,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溫柔的、安撫的笑容,朝着兒子伸出手:“小寶乖,媽咪這就來。爹地……他太累了,需要多睡一會兒。等他睡夠了,有力氣了,就會醒過來和我們說話的。”
她將兒子小小的、帶着涼意的身體抱進懷裏,感受着他輕微的顫抖和依戀。下巴輕輕抵在兒子柔軟的發頂,目光卻再次投向那扇緊閉的、通往霍霆梟病房的門。
霍振山……屠夫……高爆炸藥……毒氣彈……
這一場以生命爲賭注的黑暗狩獵,才剛剛開始。
而喚醒沉睡的雄獅,是她手中……最後,也是最不確定的一張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