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發的電話打來時，蘇曉曉正蹲在出租屋的地板上，對着手機計算器噼裏啪啦地按着，眉頭擰成了疙瘩。林小幽飄在旁邊，對着牆上一張她畫的大餅（真的畫在紙上）吸溜“香氣”，嘴裏還嘟囔：“紅燒肉……糖醋排骨……清蒸鱸魚……”
“別念了！”蘇曉曉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再念我們連榨菜泡面都吃不起了！”
銀行卡餘額觸目驚心。算命攤生意慘淡，上次凶宅試睡的錢也快見底。更要命的是，最近城管跟打了雞血似的，對她們那片“封建迷信聚集地”進行了重點關照，攤子被攆得東躲西藏，根本沒法好好營業。林小幽提議晚上去公園“擺野攤”，被蘇曉曉一口否決——風險太大，被抓住罰款更完蛋。
換房子！必須換！至少找個離市區遠點、城管不那麼勤快的地方。但押一付三……想想就眼前發黑。
就在蘇曉曉快把頭發薅禿時，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着“王德發”三個字。
蘇曉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喂，王哥？”
電話那頭，王德發的聲音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還有一絲……以前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的感激：“曉…曉曉啊？沒打擾你吧？”
“沒有，王哥您說。” 蘇曉曉語氣平淡。
“是這樣……”王德發清了清嗓子，似乎有點難以啓齒，“我知道…之前公司那事，還有我…我身上那些糟心事…多虧了你……雖然解約了，但這份情，我王德發記着。”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我這…剛搭上一條新路子。有個平台，新開了一檔靈異直播綜藝，叫《今夜撞鬼啦！》，主打的就是用道具嚇唬嘉賓制造看點。投資不小，嘉賓咖位…咳咳，參差不齊，還在招人。導演跟我有點交情，問我有沒有合適的新面孔，便宜又好用，膽子不能太小……”
蘇曉曉心裏咯噔一下。靈異直播？她現在對“靈異”兩個字都快PTSD了！剛想開口拒絕。
“我知道…你可能忌諱這個，”王德發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連忙補充，“但你先聽我說！這節目，明面上是搞噱頭嚇唬人，實際上……導演組摳門得很！道具都是塑料的，血漿是番茄醬調的，鬼影是投影加幹冰！安全得很！通告費……雖然不高，但一期也有五千塊！而且錄得快，一晚上就搞定！包吃住！車馬費另算！曉曉啊，哥知道你最近……可能手頭緊，這機會，你看……”
五千塊！包吃住！車馬費！蘇曉曉的心髒不爭氣地猛跳了一下。這筆錢，加上她手頭剩下的，勉強夠付個郊區小單間的押金了！至於靈異……如果是假的，那不就是演戲嗎？她一個糊咖，跑龍套都幹過，裝害怕還不容易？
城管凶神惡煞的臉和空空如也的錢包在腦海裏交替閃現。蘇曉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那點莫名的悸動（林小幽在旁邊拼命使眼色：答應！答應！五千塊啊！能買多少泡面！），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王哥，謝謝您想着我。這活……我接了。”
錄制地點在城郊一個廢棄多年的老紡織廠。鏽跡斑斑的鐵門，斑駁脫落的牆皮，巨大的、空洞的廠房窗戶，在夕陽下確實透着一股子荒涼陰森的氣息。節目組拉起了警戒線，架起了各種燈光和攝像機，工作人員忙碌地穿梭着。
導演是個留着絡腮胡、嗓門賊大的胖子，叫胡大炮。他拿着喇叭唾沫橫飛地給嘉賓們（加上蘇曉曉一共四個，兩男兩女，都是些十八線小透明或者過氣網紅）講規則：
“都聽好了啊！咱們的主題就是‘廢棄工廠驚魂夜’！待會兒抽籤分組，兩人一組，進不同的廠房區域‘探險’！裏面我們布置了‘驚喜’——突然掉下來的假骷髏頭！自動播放恐怖音效的收音機！藏在角落彈出來的鬼臉面具！還有穿着白袍飄過去的工作人員！都是假的！假的！你們要做的，就是——尖叫！逃跑！抱團！表情越驚恐越好！直播效果懂不懂？誰演得好，鏡頭多！獎金也多！”
其他幾個嘉賓配合地做出害怕的表情，互相打氣壯膽。蘇曉曉面無表情地聽着，內心毫無波瀾。假鬼？就這？
林小幽早就飄進了廠區內部，好奇地東張西望。很快，她就飄了回來，湊到蘇曉曉耳邊，語氣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曉曉！曉曉！有情況！大情況！”
蘇曉曉心頭一緊：“真有東西？”
“有！而且……不止一個！”林小幽的聲音充滿了驚奇，“但是……它們……它們好像……在開派對？”
蘇曉曉：“？？？”
林小幽手舞足蹈（半透明）地描述：“廠房最裏面那個大車間！天花板上吊着個破燈，忽明忽暗的！下面……飄着七八個阿飄！有的穿着破工裝，有的穿着老式連衣裙，還有個……好像穿着廠長的制服？它們沒發現我，正圍着一個破舊的工具箱……在……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蘇曉曉：“……” 這畫風是不是哪裏不對？
“真的！”林小幽努力證明，“我聽見它們說了！那個穿工裝的阿飄輸了，被罰去隔壁車間把道具組的假頭骨叼過來……還有個女阿飄，輸了要去嚇唬第一個進來的嘉賓……但是它們好像……有點緊張？在討論怎麼嚇人才顯得‘專業’？有個老阿飄還在教它們‘鬼叫’要悠長，不能太刺耳，不然像殺豬……”
蘇曉曉嘴角抽搐。好吧，看來是一群……閒得發慌、把節目組當樂子的逗比老鬼。
抽籤結果出來，蘇曉曉和一個叫“萌萌”的可愛型小網紅一組，被分到了那個“大派對”車間旁邊的區域。
直播開始了。昏暗搖晃的鏡頭，刻意調大的心跳音效，主持人故作神秘的開場白，瞬間吸引了不少獵奇觀衆涌入。
萌萌一進車間就開始了她的表演：“啊啊啊！好黑啊！曉曉姐！我怕！” 她死死抓着蘇曉曉的胳膊，聲音又尖又細。
蘇曉曉配合地拍拍她：“別怕，都是假的。” 心裏卻在吐槽：妹子，你抓得我胳膊疼是真的。
果然，走了沒幾步，一個隱藏在破布下的機關被觸發，一個塗着紅油漆的塑料骷髏頭“嗖”地彈了出來，正好懟到萌萌眼前。
“啊啊啊啊——！！！” 萌萌的尖叫突破天際，瞬間癱軟在地，眼淚說來就來，效果滿分。彈幕瞬間刷屏：
“[萌萌好可愛！嚇哭了！]”
“[這骷髏頭五毛錢特效吧？]”
“[旁邊那個小姐姐好淡定啊！]”
鏡頭很自然地給到了“淡定姐”蘇曉曉。昏暗的光線下，她穿着簡單的運動服，素面朝天，但五官精致，氣質清冷沉靜，在萌萌誇張的表演襯托下，顯得格外突出。
彈幕畫風開始轉變：
“[哇！這個小姐姐是誰？好漂亮！氣質絕了！]”
“[查無此人？新人嗎？這顏值放內娛也能打啊！]”
“[三分鍾！我要這個小姐姐的全部資料！]”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就有“熱心網友”跳出來了：
“[呵呵，樓上別搜了，搜出來怕你們三觀盡毀。這女的叫蘇曉曉，黑料一堆！]”
“[我知道！被煤老板包養那個？資源咖！可惜捧不紅！]”
“[何止！聽說私生活混亂，跟好幾個導演制片不清不楚！]”
“[原來是糊咖想靠靈異綜藝翻紅？吐了！]”
“[長得就是一副狐媚子相！裝什麼淡定！肯定心裏怕得要死！]”
“[滾出節目！別污染鏡頭！]”
惡意如同潮水般涌來，瞬間淹沒了之前零星的贊美。導播似乎也捕捉到了“熱點”，蘇曉曉的鏡頭明顯多了起來，似乎想拍下她“裝淡定失敗”的狼狽樣子。
蘇曉曉看着前方牆角一個劣質的、還在漏氣的充氣“白無常”，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她當然看不到彈幕，但能想象得到。那些陳年黑料，如同跗骨之蛆，張曼婷的手段，果然夠狠夠持久。
就在這時，林小幽的聲音帶着點小興奮響起：“曉曉！來了來了！隔壁車間的‘大冒險’輸了的女阿飄飄過來了！準備看戲！”
只見那個穿着老式碎花連衣裙、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臉有點圓的女阿飄，怯生生地穿過牆壁，飄到了蘇曉曉和萌萌所在的區域。她似乎有點緊張，深吸一口氣（雖然不用），然後鼓起勇氣，朝着正對着鏡頭梨花帶雨的萌萌——用力地吹了一口陰氣！
“呼——”
一陣突如其來的、冰冷刺骨的陰風猛地刮過！萌萌正哭得投入，被這透心涼的冷風一激，頓時一個激靈，鼻涕泡都差點凍出來，尖叫卡在了喉嚨裏，只剩下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啊啊啊——！好冷！有…有風！冷死我了！”萌萌抱着胳膊瑟瑟發抖，這回的驚恐倒是真實了幾分。
彈幕：
“[臥槽！剛才那風！窗戶都沒開！]”
“[萌萌凍得臉都白了！不像是演的！]”
“[節目組下血本了？制冷機？]”
女阿飄見效果不錯，膽子大了點。她又瞄準了地上那個還在微微晃動的塑料骷髏頭，伸出半透明的手，想把它拎起來晃一晃增加恐怖效果。結果……手穿過去了！她忘了自己碰不到實物！
“哎呀！”女阿飄懊惱地跺了跺（空氣）腳，有點着急。她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了牆角一根廢棄的、鏽跡斑斑的鐵管上。她飄過去，集中精神，用盡“鬼力”——那根沉重的鐵管，竟然被她用意念撬動了一下，“哐當”一聲，滾落在地！
“啊啊啊啊——！！”萌萌剛緩過來一點，又被這突如其來的金屬撞擊聲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躲到蘇曉曉身後，“有東西！有東西掉下來了！曉曉姐！真的有鬼啊！！”
彈幕瞬間炸鍋：
“[臥槽！鐵管自己動了？！]”
“[特效？不可能！直播啊！]”
“[萌萌嚇尿了！這回真不是演的！]”
“[這廢棄工廠不會真不幹淨吧？！]”
“[刺激！關注了！]”
導演胡大炮在監視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隨即狂喜：“臥槽！哪個道具組兄弟幹的？！加雞腿！效果太他媽真實了！鏡頭！快給特寫！蘇曉曉！拍蘇曉曉！她怎麼還沒反應？！”
鏡頭立刻懟到蘇曉曉臉上。只見她依舊平靜地站在原地，甚至還彎腰，伸手撿起了地上那根滾落的鐵管，掂量了一下，然後隨手扔到了更遠的角落，發出更大的“哐啷”一聲。
她對着鏡頭（其實是看着那個手足無措、因爲“用力過猛”有點頭暈的女阿飄），語氣平淡地說了句：“廢棄廠房，年久失修，東西鬆動很正常。別自己嚇自己。”
那女阿飄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雖然沒舌頭），趕緊飄走了。臨走前，還好奇地多看了蘇曉曉兩眼——她能看見我？
彈幕：
“[？？？這姐們兒是鐵打的嗎？]”
“[徒手撿鐵管？力氣好大！]”
“[她剛才那眼神……好A！]”
“[裝！繼續裝！看她能裝到什麼時候！]”
“[黑料女滾啊！]”
蘇曉曉拉起腿軟的萌萌：“走吧，去下一個點。” 她無視了鏡頭和彈幕可能存在的惡意，心裏想的卻是：這群阿飄……業務能力不太行啊，嚇人都不會，就知道搗亂。不過……好像也沒啥惡意？算了，隨它們玩去吧，別真把人嚇出毛病就行。重點是……五千塊！押金有着落了！
她拉着還在發抖的萌萌，淡定地走向車間深處。林小幽飄在旁邊，對着彈幕的方向做鬼臉：“噴！使勁噴！等我家曉曉逆襲打腫你們的臉！哼！” 然後她又興致勃勃地飄去隔壁車間，看那群逗比阿飄的“真心話大冒險”下一輪輪到誰了。
直播還在繼續，蘇曉曉的“淡定姐”形象和滿屏的黑料形成了詭異而極具話題性的對比。這場充滿了塑料道具、逗比真鬼、誇張表演和網絡暴力的靈異直播，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將蘇曉曉這個名字，再次推到了公衆視野的風口浪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