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向忠富就去了向龍家。
向龍家住在村尾,三間低矮的土坯房比向晚家看起來更破舊些。院子裏冷冷清清,沒什麼像樣的家當。
向忠富進去的時候,向龍正蹲在院子裏劈柴,他爹向忠厚佝僂着腰在編草鞋,他娘周嬸則坐在門檻上咳嗽着,臉色蠟黃。
看到向忠富來,向龍連忙站起來,憨厚地喊了聲:“忠富叔。”
向忠厚也停下手中的活計,招呼道:“忠富來了,有事?”
向忠富也沒多繞彎子,直接把想請向龍幫忙帶幹蘑去鎮上供銷社賣的事情說了,並許諾不管賣不賣得掉,都給他3毛錢辛苦錢。
3毛錢!向龍的眼睛瞬間亮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答應。這對於幾乎沒有任何現金收入的他家來說,能買不少鹽了。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先看了一眼父親。
向忠厚渾濁的眼睛裏也閃過一絲光亮,但隨即又被愁苦覆蓋。他嘆了口氣,對向忠富說:“忠富啊,按理說你這忙該幫,3毛錢也不少……可是……你看他娘這樣,咳得厲害,地裏的草也沒鋤……龍子要是走了,這一攤子……”
周嬸也跟着劇烈地咳嗽起來,喘着氣說:“不……不了……忠富……別耽誤……耽誤你家的事……”
向龍看着爹娘,眼裏的光黯淡下去,搓着大手,訥訥地對向忠富說:“叔……對不住……我……我家裏實在走不開……”
向忠富看着這一家子的窘境,心裏也不是滋味。他知道向忠厚身體不好,幹不了重活,周嬸更是常年病懨懨的,家裏就指望向龍這個壯勞力。讓他離開大半天,確實爲難。
“沒事沒事,”向忠富擺擺手,“我再想想別的法子。你們……唉,有啥要幫忙的就說。”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向龍送他到門口,看着忠富叔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臉上寫滿了愧疚和失落。那3毛錢,對他家真的很重要。
向忠富回到家,把情況跟李秀蘭說了。李秀蘭一聽就急了:“那咋辦?這機會就錯過了?供銷社又不是天天這價!要不……要不我去?”
“你去啥去!”向忠富立刻否決,“家裏的草不除了嗎,算了!賣不掉就算了!”他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眉頭緊鎖,顯然也是不甘心的。
躲在屋裏假裝看字典,實則豎着耳朵聽的向晚,把這一切都聽在了耳裏。
向龍哥家的困境,她大致知道,但沒想到這麼嚴重。周嬸的病似乎比想象中更需要人照料。
一個念頭在她心裏閃過。
她放下字典,走出屋,對父母說:“爸,媽,周嬸病得厲害,龍哥走不開也是沒辦法。要不……咱們先幫周嬸看看?我上次好像在那本《農村百事通》後面,看到幾個治咳嗽的土方子,好像有曬幹的枇杷葉什麼的……後山好像就有野枇杷樹。我們去告訴龍哥,讓他們去摘了看看這個土方子有沒有用。反正也不花錢,就費點事?”
她不能直接說知道什麼藥能治,只能借那本舊書和“好像”的名義,提出建議。同時,她把幫忙和自家的事情巧妙地聯系了起來——幫向龍解決了後顧之憂,他才能安心幫自家去賣蘑菇。
李秀蘭正在爲錯過機會而懊惱,一聽女兒的話,頓時被點醒了!
是啊!光是給錢讓向龍去跑腿,卻沒解決他家的實際困難,他當然爲難!如果先幫他娘緩解一下病情,哪怕只是稍微好一點,向龍說不定就能抽出身來了!而且,這也顯得自家厚道,不是光使喚人。
“對對對!晚晚說得對!”李秀蘭立刻附和,“他爸,周嬸那咳嗽是老毛病了,但一直拖着也不是事兒!咱要是能幫上點忙,也是積德!那土方子給他們試試?不費啥錢!”
向忠富沉吟了一下。他本性善良,對於隔房的兄弟家困難,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只是自家也艱難,無力幫忙。如今女兒提出這個不費錢的土辦法,似乎可行。
“那……行吧。幹脆我一會兒去後山看看,找找野枇杷樹。”向忠富最終點了頭。
“我也去!書上畫的樣子我認得!”向晚立刻自告奮勇。她必須去,才能“偶然”發現更多可能有用的草藥。
於是,當天下午,向忠富就帶着向晚上了後山。向晚憑借模糊的記憶和書上粗糙的插圖,果然找到了幾株野枇杷樹,還“順便”發現了些魚腥草(清熱解毒)和紫蘇葉(解表散寒)——這些都是對風熱咳嗽有用的常見草藥。
向忠富按照女兒的指點,采了不少枇杷葉、魚腥草和紫蘇葉。
回到家,李秀蘭按照向晚從書上“看”來的方法,將枇杷葉刷幹淨絨毛,和魚腥草、紫蘇葉一起曬上,準備曬幹了給周嬸送去。
第二天,李秀蘭就用布袋裝了一些初步曬幹的草藥,帶着向晚,去了向龍家。
看到李秀蘭送來草藥,向龍一家都愣住了。
“嫂子,這是我聽我娘家那邊人說的土方子,熬水喝,你試試看有沒有效果。”李秀蘭不會說是向晚提出來的,不然誰相信一個五歲小娃子的話。
周嬸感動得眼圈發紅,拉着李秀蘭的手不停道謝:“秀蘭……這……這怎麼好意思……還讓你們惦記着……”
向忠厚也在一旁搓着手,連聲道謝。
向龍看着那包草藥,又看看李秀蘭和安靜的向晚,這個憨厚的漢子嘴唇動了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眼眶有些發紅。
李秀蘭笑着說:“嬸子,您別客氣,一點山上的東西,不值錢。您試試看,萬一有用呢?熬水喝,不苦。”
她頓了頓,又看似隨意地提起:“對了,龍子,去鎮上供銷社那事……你看,要是嬸子這兩天喝了藥能好些,你……能不能抽空幫叔和嬸跑一趟?就大半天功夫,賣的錢還按說好的,分你3毛辛苦錢。”
這一次,向忠厚和周嬸都沒有立刻拒絕。
周嬸摸着那包散發着清香的草藥,猶豫了一下,對兒子說:“龍子……要不……你就去一趟?娘感覺今天好點了……喝點這個草葉子水,說不定就好了……人家忠富叔和秀蘭嬸子這麼幫襯咱……”
向忠厚也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去吧……家裏這點活,我慢慢弄。”
最大的顧慮被解決,向龍再也沒有理由拒絕。他用力地點點頭,對李秀蘭說:“嬸子,我去!我一定把咱家的蘑菇賣個好價錢!”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李秀蘭和向晚回到家,都覺得鬆了一口氣,心裏暖暖的。能幫到別人,又能成全自家的事,這種感覺很好。
向忠富得知後,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把家裏那袋最好的幹蘑又檢查了一遍。
第二天,向龍就帶着向家那袋幹蘑,和村裏其他幾戶也要去供銷社的人搭伴,一早出發去了鎮上。
家裏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但向晚的心,卻隨着向龍的離開,而變得期待和忐忑起來。
這是這個家第一次嚐試通過不同的渠道銷售產品,或許能獲得比貨郎那裏更高的回報。
她不知道向龍此行是否順利,那點幹蘑在供銷社又能賣到一個什麼價錢。
她更不知道,這次小小的互助,會像一顆投入水面的石子,給向龍哥,給兩家的關系,帶來怎樣微妙的漣漪。
她只能和母親一樣,每天一邊照顧着後院的椴木,一邊盼着向龍能早點回來,帶來鎮上的消息。
希望的種子已經播下,並伸出了稚嫩的觸須。
只待秋風送來鎮上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