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陽光透過閣樓唯一的圓形小窗,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無數塵埃。趙芹叉着腰站在閣樓梯口,指着裏面堆積如山的各種廢舊物品,對蘇辰下達指令。
“把這些陳年舊貨都給我整理出來!該扔的扔,該賣的賣!堆在這裏占地方又積灰,看着就心煩!”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這裏的空氣都帶着窮酸味,“仔細點啊,別把什麼有用的東西給我誤扔了!收拾幹淨點!”
吩咐完,她便扭着腰下樓去了,留下蘇辰獨自面對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閣樓裏彌漫着木材、舊書本和灰塵混合的氣息。裏面堆滿了顧家淘汰下來的舊家具、過時的裝飾品、一箱箱不知內容的雜物,以及一些蒙着厚厚灰塵、似乎屬於顧晚晴學生時代的物品。
蘇辰挽起袖子,開始默默清理。他將明顯是垃圾的東西歸類到一邊,將或許還能賣點錢的舊物擦拭幹淨放到另一邊。動作機械而熟練,如同完成任何一件指派給他的雜務。
在搬動一個沉重的舊書架時,他發現書架後面還靠牆放着一個不起眼的棕色硬紙板箱,箱子上沒有標籤,積滿了灰塵,像是被刻意遺忘在這裏的。
他用力將箱子拖出來,打開。裏面並非顧家的東西,而是幾件他剛入贅時帶來的、爲數不多的私人行李。當時趙芹嫌這些東西寒酸,礙眼,直接讓人塞進了閣樓角落,一放就是三年。
箱子裏的東西很簡單:幾件半舊的衣物,幾本專業書籍,還有一個巴掌大小、樣式古樸的金屬盒子。盒子是錫制的,邊角有些磕碰的痕跡,但表面被擦拭得很幹淨,看得出曾經被人珍視。
蘇辰的目光落在那個金屬盒子上,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沉默地拿起盒子,入手微沉。盒蓋上沒有任何花紋,只有一個簡單的卡扣。
他輕輕撥開卡扣,打開了盒子。
裏面的物品寥寥無幾,卻仿佛瞬間將時光拉回到了數年前。
最上面是一張已經微微泛黃的彩色照片。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像是在某個實驗室或者技術研討會後拍的。照片中央是一位頭發花白、戴着眼鏡、笑容慈祥溫和的老者,那是他的恩師,也是引領他進入技術聖殿的引路人。
恩師的身旁,圍着幾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其中就有年輕許多的蘇辰,那時他的眼神明亮銳利,嘴角帶着自信飛揚的笑容,與現在判若兩人。其他幾個年輕人也都神態各異,但都透着一股聰慧和朝氣。照片背景裏還能看到一些實驗設備和白板上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
照片下面,壓着一枚樣式奇特的徽章。徽章不大,材質似鐵非鐵,泛着冷硬的暗啞光澤。圖案是一簇極簡線條勾勒出的、正在躍動的火焰,火焰中心嵌着一顆微小的、不易察覺的深藍色晶石。這枚徽章,代表着一段塵封的、驚心動魄的過往,與“星火”這個名字緊密相連。
徽章旁邊,是兩三枚編程大賽的獎牌。獎牌的綬帶已經有些褪色,獎牌本身也只是普通的金屬材質,並非純金純銀。但上面刻印的比賽名稱,卻都是業內極具分量、堪稱天才競技場的頂級賽事。獎牌上刻的名字,並非“蘇辰”,而是一個個曾經在某個小圈子裏引起過震動的代號。
“零”、“觀星者”、“熵”……
每一個代號背後,都代表着他曾經達到過的高度和那段燃燒激情、追逐技術巔峰的歲月。
蘇辰拿起那枚“星火”徽章,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用指腹緩緩摩挲着徽章表面那簇冰冷的火焰,眼神變得復雜而幽深。
懷念,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心頭。懷念恩師的悉心指導,懷念與志同道合的夥伴們徹夜辯論、攻克難題的激情,懷念那個可以肆意揮灑才華、備受矚目的自己。
痛苦,也隨之翻涌。恩師意外的離世,組織的分崩離析,技術的被封存,以及隨之而來的誤解、追捕和不得不隱藏鋒芒、潛入顧家調查真相的決絕。
最終,所有這些情緒都沉澱爲一種深埋在眼底的堅毅。無論多難,無論要忍受多少屈辱,他必須要查清當年的真相,告慰恩師的在天之靈。
他就這樣拿着徽章,站在閣樓昏黃的光線下,望着小窗外被切割成圓形的藍天,出了神。那些被刻意壓抑的過往,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
“蘇辰!蘇辰!”
樓下突然傳來趙芹極其不耐煩的尖聲呼喊,像一根針,猛地刺破了這片刻的寧靜與回憶。
“死哪兒去了?收拾點東西要那麼久嗎?磨磨蹭蹭的!趕緊下來!院子裏的落葉還沒掃呢!一天天就知道偷懶!”
尖銳的斥責聲將蘇辰瞬間拉回了冰冷的現實。
他眼神一凜,所有的懷念、痛苦、堅毅都在瞬間被收斂得幹幹淨淨,重新覆上了一層麻木的平靜。他迅速地將徽章放回盒子,蓋上盒蓋,將金屬盒子小心地放回那堆舊衣物深處,然後將整個紙板箱推回書架後的原處,並用其他雜物稍稍遮擋了一下。
做完這一切,他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異常,仿佛剛才那個對着一枚舊徽章失神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聲音平靜地朝着樓梯口回應道:“來了。”
然後,他走下樓梯,重新變回顧家那個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贅婿蘇辰,將那段塵封的過往和那個冰冷的金屬盒子,再次埋藏在了閣樓的灰塵與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