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歉。”蘇甜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強迫自己直視對面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第一次，不經同意闖了你的房間，是我不對，我認。”
她頓了頓，感受到胸腔裏心髒擂鼓般地跳動，但脊背卻挺得更直了。
“但昨天在大街上，不是我自己刻意要出現在你面前的吧？世界那麼大，路那麼寬，偶然遇見，這總不能也怪到我頭上？”
她的語速加快，帶着壓抑不住的委屈和憤懣。
“還有上次，你拉我做擋箭牌，讓林小姐誤會我和你的關系，就當是抵了我第一次的錯誤。所以我們兩清了，容先生。”
蘇甜的目光毫不退縮，甚至帶上了一絲挑釁。
“今天，更是你自己推開這扇門，坐在我對面的。再說我處心積慮、上趕着追求你，就真的太過分了。”她語氣斬釘截鐵，“這個鍋，我不背。我也背不起。”
容璟的指尖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似乎沒料到前兩次在他面前跟只受驚的小兔子不僅會亮出爪子，還敢這麼條理分明地跟他算賬。
他剛啓唇，聲音低沉：“我有說你……”
“等會兒！”蘇甜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抬起手，掌心向外，做了一個強有力的“暫停”手勢，直接截斷了他的話頭。她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被逼到絕境後破罐破破摔的孤勇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我還沒說完呢！等我說完！”
一旁的容雪嚇得臉都白了，血色褪得幹幹淨淨。她在桌下死命地拽蘇甜的衣角，力道大得幾乎要把那小塊布料扯下來。她的眼睛卻像被釘在了對面容璟身上，瞳孔微顫，寫滿了驚恐。腦海裏瘋狂閃過無數關於她小叔容璟的傳聞——冷漠、強勢、手段狠厲，雖然她從未親眼見過他對女人動手，但那種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場，已經讓她的小腿肚開始不受控制地發軟，心髒砰砰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她拼命向蘇甜傳遞着“快別說了！求你了！”的訊號。
另一側的顧昭野微微挑高了眉梢，看着蘇甜這一連串行雲流水般的“反擊+打斷”操作，一時之間表情極其復雜，不知道是該爲這罕見的勇氣暗中鼓掌，還是該提前爲她點蠟表示同情。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尤其還是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人——敢這麼當面駁容璟的面子，這畫面簡直比看財經新聞還刺激。他甚至在腦子裏飛速思考着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萬一容璟真被惹毛了，當場翻臉，自己是冒着生命危險攔一下呢，還是明哲保身趕緊把容雪拎走？他摸了摸下巴，覺得這真是個難題。
“第一，我再說最後一次，我對你沒興趣，對你的圈子更沒興趣。我有自知之明，就是個普通人，沒想跨界擠進你們的富人區。” “第二，容雪拿我當朋友，我也真心待她。我沒想過從她那裏得到任何資源或好處。”一旁的容雪立刻用力點頭，卻被容璟一個眼神掃過，瞬間低頭縮成了鵪鶉。 蘇甜見狀，立刻側身將容雪大半擋在身後，“你別嚇她，我們的事與她無關。” “第三，只要你願意，我見到你的幾率根本萬分之一都不到。我保證，絕不會主動出現在你面前礙你的眼。”她說完，直直迎上容璟的目光，不閃不避。中午剛被林曼琪刺激過，現在他又帶朋友來諷刺她……這暴脾氣，她不忍了。反正孤家寡人一個，什麼後果她都接着。
容璟被打斷了話，倒也沒立刻發作。他緩緩向後靠向椅背，雙臂環抱在胸前，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加挺拔且帶有壓迫感。他微微挑高了那雙好看的劍眉，重新審視着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呵，倒是小瞧她了。不僅聰明，能一眼看穿他上次拿她當槍使的心思，這膽子更是肥得超乎想象。敢當面跟他剛，還剛得這麼理直氣壯、邏輯清晰，確實……有點意思。
“好，現在我說完了。您請說。”蘇甜坐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臉不紅氣不喘，仿佛剛才那一大篇宣言只是閒聊天氣。
一片詭異的安靜裏，只有火鍋湯底還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噗嗤——”
一聲極不合時宜的輕笑打破了沉寂。顧昭野實在沒忍住，樂出了聲。他趕緊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一下，試圖掩飾，但彎起的眼角卻出賣了他。
容璟的視線慢悠悠地從蘇甜臉上移開，側目，黑沉着臉看向顧昭野，語氣危險：“怎麼？看我被人凶，你很高興？”那眼神明明白白寫着“你敢說一個是試試”。
顧昭野立刻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表情卻依舊吊兒郎當：“別別別，容少，火氣別沖我來啊。凶你的正主在那兒呢！”他用下巴指了指蘇甜，“雖然我是個男的，但我弱不禁風，膽子小，可不經嚇。”說完還故意做了個西子捧心的誇張表情。
蘇甜忍不住默默瞥了他一眼。弱不禁風？這位顧少爺身高目測超過一米八以上，肩膀寬闊，隔着襯衫都能隱約看出鍛煉得極好的肌肉線條，這跟“弱不禁風”有半毛錢關系嗎？
容璟懶得再理插科打諢的顧昭野，目光重新落回蘇甜身上。這女人長得一副小白兔的模樣，清清純純，軟軟糯糯，沒想到逼急了，炸起毛來還挺嗆人。在羊城，乃至整個華南商圈，沒幾個人敢正面跟他容璟叫板，更別說女人。他剛才確實有那麼一瞬間，想讓她真切體會一下當面頂撞他的下場。
但被顧昭野這麼一打岔，那點被冒犯的薄怒似乎也散了不少。回想她每次看到他，確實都像老鼠見了貓，躲閃不及，眼神裏只有警惕和麻煩，沒有絲毫尋常女人見到他時的那種傾慕、算計或渴望。
他拿起面前的筷子，姿態優雅地在翻滾的粥底裏燙了一片鮮紅的牛肉，動作慢條斯理，仿佛剛才那場一觸即發的沖突從未發生過。直到牛肉變色，他才蘸了點醬料，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咽下後，才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平淡語調開口：
“今天的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緊張得幾乎要僵化的容雪，“我看在容雪的面子上，算了。”
蘇甜猛地抬頭，眼睛裏寫滿了難以置信，嘴巴微微張開，幾乎能塞進一個小雞蛋。這就……完了？她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邊的容雪，用眼神瘋狂傳遞着疑問：說好的雷霆震怒呢？說好的你小叔超級可怕、睚眥必報呢？這跟你說的版本不一樣啊！
容雪也是一臉懵逼，回給她一個更加茫然無措的眼神：我……我也不知道啊！小叔的心思從來都沒人猜得透！
兩個女孩用眼神進行着無聲又激烈的交流。
“好了好了。”顧昭野笑着打圓場，率先拿起筷子，“蘇小姐放心吧，我們容少金口玉言，說了翻篇就肯定翻篇了。快吃飯吧，這粥底火鍋香氣撲鼻，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氣氛奇跡般地緩和下來。四個人竟然真的相安無事地開始享用午餐。粥底綿滑，食材新鮮，味道鮮美無比。
蘇甜心裏琢磨着，不管怎樣，剛才自己確實沖動了，該有的態度還是得有。於是中途她借口去洗手間，悄悄去吧台把賬結了。
等最後一口食物吃完，容璟優雅地擦拭嘴角，示意服務生結賬。
服務生微笑着走過來，禮貌地告知：“先生，這位小姐已經買過單了。”
容璟的目光立刻轉向蘇甜，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蘇甜立刻解釋，聲音比剛才小了好幾個度，又變回了那個有點慫慫的小白兔：“今天……確實是我沖動，說話不過腦子。這頓算我給您賠罪道歉。”
容璟顯然對這個安排不甚滿意，輕哼一聲，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哼，你這道歉的成本，倒是算計得夠低的。”吃飯讓女人結賬，尤其還是他容璟，傳出去像什麼話。
蘇甜一聽，生怕他反悔追究，連忙小聲嘀咕提醒：“你……你剛才說了翻篇的……”聲音細若蚊蚋，還帶着點小委屈，眼睫毛撲扇着，不敢直視他。
顧昭野見狀，趕緊拍了拍容璟的手臂，打圓場：“行了，差不多得了，看把人家嚇的。”然後他轉頭對蘇甜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就多謝我們甜妹妹的盛情款待了！容雪，跟你小叔走還是自己回？”
容璟立刻飛過來一記冰冷的眼刀，語氣不善：“叫誰妹妹呢？問過別人樂意了嗎？”
顧昭野立刻從善如流地再次舉手投降，心裏暗笑：這男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小氣又記仇。
“我跟甜甜回她鋪子，我的包還在她那兒呢。”容雪趕緊抱住蘇甜的胳膊，緊緊依偎着她，仿佛找到了最堅實的依靠。雖然她個子比蘇甜高，但此刻卻像個尋求保護的小女孩。
容璟瞥了一眼自家侄女那副“沒出息”的模樣，又看了看一旁垂着眼眸、努力減少存在感的蘇甜，最終什麼也沒說，站起身，徑直朝門外走去，只留下一個冷峻挺拔的背影。
顧昭野沖兩位美女揮揮手，笑着道別，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那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徹底融入車流消失不見，蘇甜和容雪才不約而同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難以置信的恍惚。
下一秒，
“噗哈哈哈——”
“甜甜你剛才太帥了！居然敢那麼跟我小叔說話！我差點嚇暈過去！”容雪拍着胸口，心有餘悸又興奮莫名。
“帥什麼帥，我腿現在還是軟的……”蘇甜扶着容雪，誠實地說，但臉上燦爛的笑容卻藏不住，“不過，真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