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遊樂園回來的第二天,蘇彧嫿特意起了個大早。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斜斜地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帶,陸憬琛還睡得很沉,眉頭舒展,褪去了平日的冷硬,看起來竟有些孩子氣。
她輕手輕腳地起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樓下花園裏,張媽正在修剪薔薇,剪刀“咔嚓”輕響,帶着清晨特有的清爽。蘇彧嫿伸了個懶腰,忽然想起母親昨天提過,老家閣樓裏還放着些她小時候的畫具,說或許對她的設計有啓發。
“醒了?”陸憬琛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從身後傳來。
蘇彧嫿轉過身,看到他靠在門框上,睡眼惺忪,頭發有些凌亂。她忍不住笑了:“再睡會兒?我今天想去趟老家,拿點東西。”
“我陪你去。”他說着,已經邁步走向洗手間,“等我十分鍾。”
老家在老城區的一條巷子裏,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牆頭上探出幾只調皮的爬山虎。陳蘭早已等在門口,手裏拿着串鑰匙,看到他們來,笑着迎上來:“快來,我把閣樓門打開了,裏面有點灰,你們小心點。”
閣樓不大,堆滿了舊家具和紙箱,陽光從老虎窗鑽進來,在灰塵裏投下無數跳動的光斑。角落裏放着個落滿灰塵的畫架,旁邊堆着幾卷畫布,用布罩着,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些就是你小時候的東西。”陳蘭指着一個木箱,“我沒舍得扔,想着說不定哪天你用得上。”
蘇彧嫿蹲下身,輕輕掀開箱蓋。裏面果然放着些畫具——斷了筆尖的鉛筆,褪了色的水彩顏料,還有一個掉了漆的畫夾。她拿起畫夾翻開,裏面是些稚嫩的素描,有歪歪扭扭的小貓,有太陽公公笑臉,還有一張畫着兩個牽手的小人,旁邊寫着“爸爸和我”。
眼眶忽然就熱了。她已經記不清最後一次見父親是什麼樣子,只記得他總愛把她架在肩上,去巷口買糖葫蘆。
“這是什麼?”陸憬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正站在畫架旁,手裏拿着個小小的木制調色盤,上面刻着個模糊的“硯”字。
“好像是……媽媽以前用的。”蘇彧嫿走過去,接過調色盤。木質溫潤,邊緣被磨得光滑,顯然是用了很久的樣子。她忽然想起那個叫“硯”的設計師,心裏一動,“媽,您以前是不是用過‘硯’這個筆名?”
陳蘭正在整理紙箱,聞言動作頓了頓,轉過身時,眼神有些復雜:“是……年輕時胡鬧,瞎起的。”
“那您爲什麼後來不畫了?”蘇彧嫿追問。她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愛在燈下塗塗畫畫,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些畫具就被收進了閣樓。
陳蘭嘆了口氣,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青石板路,像是陷入了回憶:“那時候你還小,你爸走得突然,我一個人帶着你,哪還有心思搞這些。後來……”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只是輕輕撫摸着畫架上的灰塵。
蘇彧嫿看着母親的側臉,忽然明白了。那些被生活磨掉的夢想,那些藏在時光裏的遺憾,或許比她想象的還要沉重。
陸憬琛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遞過來一個眼神,示意她別再追問。他拿起那塊刻着“硯”字的調色盤,輕聲說:“這個挺別致的,要是不嫌棄,我讓人修一下,還能用。”
陳蘭笑了笑:“你們要是喜歡,就拿去吧。放着也是落灰。”
收拾東西的時候,蘇彧嫿在一個舊木箱的底層,翻出一本厚厚的速寫本。封面是深藍色的,邊角已經磨損,打開一看,裏面竟然全是珠寶設計稿,風格和“星軌”系列驚人地相似,只是線條更成熟,帶着一種歷經歲月沉澱的韻味。
最後一頁的日期,是二十年前。畫的是一條項鏈,用細小的珍珠串成,吊墜是顆心形的藍寶石,旁邊寫着一行小字:“送給我的小姑娘,願她永遠被溫柔以待。”
“這是……”蘇彧嫿的聲音有些發顫。
“是給你的。”陳蘭走過來,眼裏閃着淚光,“那時候想着,等你長大出嫁,就把這條項鏈送給你。後來……就忘了。”
蘇彧嫿抱住母親,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媽,對不起,我以前總惹您生氣。”
“傻孩子。”陳蘭拍着她的背,“媽知道你不容易。”
陸憬琛站在一旁,看着相擁而泣的母女,心裏忽然有些酸澀。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父親忙於生意,他是跟着爺爺長大的。那些缺失的親情,那些藏在心底的柔軟,或許正是他一直以來渴望的東西。
離開老家的時候,後備箱裝得滿滿當當,除了畫具和速寫本,還有陳蘭特意給他們裝的土特產——醃菜、臘腸,還有幾瓶自制的草莓醬。
“路上慢點。”陳蘭站在門口揮手,“有空常回來。”
“知道了嗎。”蘇彧嫿探出頭,眼眶紅紅的。
車子駛出巷子,陸憬琛忽然說:“下周我們再回來一趟吧,請阿姨出去吃頓飯。”
“好啊。”蘇彧嫿笑了,“她總念叨着想吃城南那家的糖醋魚。”
回去的路上,蘇彧嫿一直在翻看那本舊速寫本。陽光透過車窗照在紙上,那些流暢的線條仿佛活了過來,在她眼前跳躍。她忽然指着其中一張設計稿說:“你看這個,像不像我們上次在李爺爺畫室看到的那幅星軌圖?”
陸憬琛湊過去一看,果然很像。畫稿上的星軌用細碎的鑽石勾勒,蜿蜒曲折,像極了李修文畫筆下的星空。
“說不定……他們以前認識?”蘇彧嫿猜測。
“有可能。”陸憬琛點點頭,“李爺爺年輕時也在這條巷子裏待過,說不準見過阿姨。”
這個發現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蘇彧嫿心裏漾起圈圈漣漪。她忽然覺得,那些看似毫不相幹的人和事,其實早就被命運的線悄悄連在了一起。
回到雲頂莊園,蘇彧嫿把那些畫具搬到了書房旁邊的空房間裏。陸憬琛不知從哪裏找來些木板和顏料,兩人動手把房間刷成了淺藍色,又在牆上釘了塊大大的畫板,瞬間就有了畫室的樣子。
“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專屬領地了。”陸憬琛擦了擦手上的油漆,笑着說。
蘇彧嫿看着煥然一新的房間,心裏暖暖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那塊刻着“硯”字的調色盤上,泛着溫潤的光。她忽然有了靈感,拿起鉛筆在畫板上畫了起來——她想把母親的設計稿,和自己的“星軌”系列結合起來,做一套新的作品,名字就叫“時光”。
陸憬琛沒有打擾她,只是搬了個椅子坐在旁邊,看着她專注的側臉。她畫畫的時候很認真,眉頭微蹙,嘴角緊抿,偶爾會停下來咬着鉛筆思考,樣子可愛又迷人。
夕陽西下時,畫稿終於有了雛形。蘇彧嫿放下筆,伸了個懶腰,才發現陸憬琛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手裏還拿着塊沒吃完的餅幹。
她走過去,輕輕拿過他手裏的餅幹,又給他蓋上毯子。看着他安靜的睡顏,她忽然覺得,所謂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有喜歡的事做,有在乎的人陪,有藏在時光裏的溫暖,也有看得見摸得着的未來。
晚上吃飯的時候,蘇彧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陸憬琛:“我想把阿姨的設計稿重新做出來,辦個小型的展覽,就叫‘時光’展。”
“好啊。”陸憬琛舉雙手贊成,“需要什麼盡管說,場地、資金,我都包了。”
“才不要你的錢。”蘇彧嫿瞪了他一眼,“我要用自己的獎金。”
“好好好,都聽你的。”他笑着妥協,給她夾了塊排骨,“不過場地得用我的,星芒旗下有個畫廊,環境不錯,正好空着。”
蘇彧嫿想了想,點了點頭:“那好吧,就當是……租你的。”
“租金就免了。”陸憬琛湊近她,聲音壓低了些,“以身相許就行。”
蘇彧嫿的臉頰瞬間紅了,伸手拍了他一下:“不正經。”
陸憬琛低笑出聲,眼底的溫柔像化不開的蜜糖。
吃完飯,蘇彧嫿回到畫室,繼續完善設計稿。陸憬琛處理完工作,也走了進來,在她旁邊的畫板上塗塗畫畫。
“你在畫什麼?”蘇彧嫿好奇地湊過去。
畫板上是個簡單的素描,畫的是個女孩,坐在畫架前,陽光落在她的發梢,嘴角帶着淺淺的笑。雖然線條簡單,卻一眼就能看出是她。
“畫你啊。”陸憬琛的語氣很自然,“以後等我們老了,就把這些畫都掛起來,看誰畫得好。”
蘇彧嫿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拿起畫筆,在他的畫旁邊,畫了個男人的側臉,輪廓分明,眼神溫柔,正是陸憬琛的樣子。
“這樣就配套了。”她笑着說。
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兩張並排的畫稿上,溫柔而靜謐。畫室裏彌漫着鬆節油和顏料的味道,混合着兩人偶爾的低語和笑聲,像一首寫給時光的詩。
蘇彧嫿看着畫板上的兩個身影,忽然覺得,那些藏在時光裏的遺憾,那些錯過的、失去的,或許都能在這一刻,得到溫柔的補償。而未來的日子,還有很長很長,足夠他們一起,把所有的空白,都填滿溫暖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