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山的寒風如刀，割得人臉生疼。蘇紫煙裹緊身上的狐裘大氅，指尖仍凍得發紅。她抬頭望着眼前巍峨的雪山，山巔的白雪在陽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
"王妃，再往前走，氣溫會更低，您身子骨弱，要不咱們緩緩？"綠柳緊跟在蘇紫煙身後，哈着白氣勸道。她懷裏抱着裝藥材工具的包袱，呼出的白霧在空氣中迅速消散。
蘇紫煙搖了搖頭，目光堅定："不成。這雪靈芝每年只現七日，錯過又要等一年。太後還等着藥材根治寒毒，耽誤不得。"她轉頭看向隊伍前方，蕭絕正與向導交談，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
蕭絕似有所覺，回頭望來，見蘇紫煙盯着自己，便微微頷首。他今日戴了副鹿皮手套，握繮繩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蘇紫煙注意到他嘴角沾了些細雪，想是方才說話時呵出的熱氣遇冷凝結，心中莫名一動。
"王妃，前面就是冰窟入口。"向導勒住馬繮，指着山腰一處凹陷的岩縫，"那冰窟深不見底，常年不化，雪靈芝就長在最裏頭的冰壁上。不過......"他搓了搓凍紅的鼻子，"進去要過一段陡坡，冰面滑得很，去年還有個采藥人摔斷了腿。"
蘇紫煙望向那岩縫，幽深的通道仿佛巨獸張開的口，隱約能聽見裏面呼嘯的風聲。她下意識攥緊了袖中的銀針——這是母親留給她的，不僅能治病，危急時刻也能防身。
"我進去。"她聲音很輕，卻很堅定，"王爺與諸位在入口處等我便是。"
蕭絕卻突然策馬上前兩步，玄色大氅掃過蘇紫煙的狐裘，帶起一陣細碎的雪沫。"本王與你同去。"他聲音低沉，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冰窟裏機關暗伏，你一個人太危險。"
蘇紫煙抬眸，正對上蕭絕的目光。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裏，映着雪山的寒光，卻有一絲她讀不懂的情緒——像是擔憂，又像是......決然。
"可......"
"沒有可是。"蕭絕打斷她，轉頭吩咐向導，"找些粗麻繩來，再備兩盞風燈。"
隊伍在冰窟入口處停下。向導取來幾盞風燈，點燃後遞給蘇紫煙和蕭絕。燈火搖曳，映得冰壁泛着幽藍的光，寒氣順着燈芯往上爬，在燈罩上凝了一層薄霜。
"跟着我。"蕭絕率先踏入冰窟，靴子踩在冰面上發出"咯吱"的聲響。蘇紫煙緊隨其後，能感覺到他刻意放慢了腳步，每一步都踩得很穩，像是爲她探路。
冰窟內比想象中更冷。冷風從深處吹來，吹得風燈的火苗直晃，投在冰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蘇紫煙吸了吸鼻子，呼出的白霧瞬間凝結在睫毛上，模糊了視線。
"當心。"蕭絕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蘇紫煙踉蹌了一下，差點踩進一道冰縫——那縫隙窄而深，隱約能聽見下面傳來水流的轟鳴聲。
"這冰面薄，別靠太近。"蕭絕鬆開她的手腕，卻仍保持着半步的距離。他的聲音混在風聲裏，低沉而清晰，"前面有亮光，應該是到了。"
蘇紫煙抬頭望去，只見冰窟深處透出一抹微弱的光，像是陽光透過冰層折射出來的。待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塊巨大的冰壁，冰壁中央嵌着幾株通體瑩白的靈芝，菌蓋如傘，邊緣泛着淡淡的粉光，在冰壁的映襯下宛如玉石雕琢而成。
"雪靈芝！"蘇紫煙驚喜地輕呼，快步上前。可剛走了兩步，腳下突然一滑——原來是一塊覆着薄雪的冰板，被她踩得翹了起來。
"小心！"蕭絕猛地伸手，一把將她拉進懷裏。蘇紫煙只覺腰間一緊，整個人撞進一個帶着鬆木香氣的懷抱裏，耳邊是蕭絕急促的心跳聲。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能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擂鼓。
"我沒事......"蘇紫煙抬頭，正對上蕭絕近在咫尺的臉。他的睫毛上還掛着細雪，鼻尖被凍得微紅，唇角卻微微上揚，帶着一絲罕見的柔和。
蕭絕鬆開她，轉身從包袱裏取出一把特制的冰鎬："這冰壁太滑，用這個。"他鑿了幾下，冰屑簌簌落下，露出裏面更穩固的岩層，"你在這等着，我上去摘。"
蘇紫煙忙道："我與你一起。"她接過蕭絕遞來的風燈，舉高照亮冰壁的縫隙，"你看，那株最大的靈芝旁邊，還有一株小的，菌蓋上有紅紋——那才是藥性最強的。"
蕭絕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沉默片刻，終於點頭："好，你小心扶着梯子。"他架好簡易的木梯，扶着蘇紫煙一步步往上爬。冰壁陡峭，蘇紫煙的裙擺被風吹得翻飛，蕭絕便站在下方，用手掌穩穩托住她的腳踝，助她踩穩每一級台階。
當蘇紫煙終於摘下那株紅紋雪靈芝時，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原來是被冰棱劃破了皮。她卻渾然不覺，小心翼翼地將靈芝放入錦盒中，又轉身去夠旁邊那株瑩白的。
"夠了。"蕭絕突然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緊繃，"再摘下去，冰壁要塌了。"
蘇紫煙這才發現，腳下的冰層已經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像是蛛網般蔓延。她忙將錦盒遞給蕭絕："快走！"
兩人匆匆下梯，剛退到安全區域，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方才的冰壁裂開，碎冰如雨般落下。蘇紫煙下意識閉眼，卻被一股大力拽進懷裏。蕭絕的披風將她整個裹住，冰渣子砸在他的背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王爺！"蘇紫煙驚呼，伸手去摸他的後背，"您受傷了沒有？"
蕭絕推開她，抖了抖披風上的冰渣，嘴角卻勾起一抹笑："無妨。"他看向她凍得通紅的手指，"你的手......"
蘇紫煙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還在滲血，方才被冰棱劃破的傷口被寒風吹得發紫。蕭絕從懷中取出一塊幹淨的帕子，輕輕包扎住她的手指："回程再上藥，先出去。"
出冰窟的路比進來時更艱難。雪越下越大，風裹着冰粒打在臉上，像刀割一般。蘇紫煙裹緊披風，卻仍覺得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來。蕭絕走在前頭，用身體爲她擋住大部分風雪，偶爾回頭看她一眼，目光溫柔得不像話。
"王妃，再堅持一會兒。"蕭絕的聲音混在風雪裏，"前面就是緩坡，馬匹在那兒等着。"
蘇紫煙點頭，卻突然腳下一軟——原來是鞋底沾了冰，踩在斜坡上打滑。她整個人往後仰去，卻被蕭絕一把摟住腰。兩人跌進雪堆裏，蕭絕的上半身墊在她身下，雪沫子灌進他的領口，他卻渾然不覺，只緊緊護着她的腦袋。
"可有摔着？"蕭絕撐起身子，急切地問。
蘇紫煙搖頭，卻見蕭絕的脖頸上沾了雪，發梢都結了冰碴。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輕輕拂去他頸間的雪："王爺，您......"
蕭絕捉住她的手腕，拇指擦過她凍紅的指尖："回去給你上藥。"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以後不許再冒險。"
蘇紫煙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裏面的擔憂如此真切，讓她心頭一熱。她輕輕點頭："好。"
回程的路上，風雪漸小。蕭絕將蘇紫煙扶上馬，自己則牽着繮繩走在旁邊。蘇紫煙抱着裝雪靈芝的錦盒，時不時偷瞄他一眼——他的睫毛上還掛着細雪，鼻尖凍得發紅，卻始終將她護在馬匹內側，自己走在風雪更大的外側。
"王爺。"蘇紫煙突然開口，"您爲何......"
"爲何非要跟着進冰窟？"蕭絕接過話頭，目光平靜地望向前方的山路，"因爲那'同心蠱'的解法，或許就藏在這些藥材裏。"
蘇紫煙心頭一震。她從未想過，蕭絕冒險同行，竟是爲了這個。
"太後的蠱毒雖暫時壓制，但每月十五仍會發作。"蕭絕繼續道，聲音低沉，"我查過古籍，雪靈芝與龍血竭同用，可解百毒。若能找到龍血竭，或許......"
"王爺是爲我父親留下的《青囊經》而來？"蘇紫煙輕聲問。
蕭絕搖頭："我最初確實懷疑過。但後來才知道，你父親的醫術，遠不止《青囊經》記載的那些。"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蘇紫煙的側臉上，"你給太後診治時，那一手脈診的功夫，連太醫院的御醫都及不上。"
蘇紫煙垂下眼簾，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民女不過是......"
"不必謙虛。"蕭絕打斷她，"你與那些庸醫不同。你父親教給你的，不僅是醫術，還有醫者的仁心。"他望向遠處的雪山，聲音裏帶着一絲蘇紫煙從未聽過的柔軟，"就像今日，你寧願自己冒險，也要爲太後尋藥。"
蘇紫煙心頭一暖，抬頭看向蕭絕。他的側臉在雪後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刀疤也沒那麼猙獰了，反而添了幾分男兒的英氣。
"王爺，"她輕聲說，"等取到龍血竭，我們一起爲太後解毒。"
蕭絕轉頭看她，黑眸裏閃過一絲復雜的光："好。"
兩日後，隊伍終於抵達一處懸崖峭壁。據那藥農所說，龍血竭便生長在此處的岩縫中，需用特制的鉤子采摘。蕭絕親自攀爬，蘇紫煙則在下方爲他遞工具、望風。
當蕭絕從懸崖上下來，掌心裏捧着一株暗紅色的藥材時，蘇紫煙幾乎要歡呼出聲——那藥材的汁液殷紅如血，正是龍血竭無疑。
"回府。"蕭絕將龍血竭交給蘇紫煙，聲音裏帶着疲憊，卻掩不住喜悅，"我們回王府，研究解法。"
蘇紫煙點頭，將龍血竭小心收好。她望着蕭絕的背影，心中忽然明白——這一路雪山同行，不僅是爲了藥材，更是爲了兩顆逐漸靠近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