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珏的話，帶着一種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強勢。他試圖用新的盟約，爲雲舒微這匹脫繮的野馬，套上一副名爲“掌控”的枷鎖。
“不得再有任何隱瞞？”雲舒微咀嚼着這幾個字，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王爺的要求，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她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用一種更巧妙的方式，指出了他要求中的不合理之處。
蕭珏的臉色沉了下來：“本王指的是，關乎你我二人共同利益之事。”
“好。”雲舒微幹脆地點頭，“這一點，我答應。我的計劃，可以與王爺商議。但……”她話鋒一轉，那雙清亮的眸子直視着蕭珏，帶着一絲鋒芒，“我那些‘殺人的本事’，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用與不用，何時用，該由我自己決定。王爺，你護不住我一輩子，能護住我的，只有我自己。”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這是她的底線，絕不退讓。將自己的爪牙交由他人掌控，無異於自斷臂膀，任人宰割。這種愚蠢的事情，前世的“青鳥”不會做，今生的雲舒微，更不會做。
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電光在碰撞。
蕭珏沒想到，在他已經做出讓步之後，這個女人，竟然還敢跟他討價還價。他周身的氣壓瞬間降至冰點，那是一種久居高位，被冒犯了權威的慍怒。
“雲舒微，你不要得寸進尺。”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雲舒微毫不畏懼地迎着他的怒火，“今夜，若不是我懂得如何殺人，現在躺在血泊裏的，可能就是你我二人。王爺，你需要的，不是一個聽話的傀儡，而是一個能與你並肩作戰的盟友。一個沒有爪牙的盟友，又如何能爲你披荊斬棘？”
她的話，如同一把尖刀，精準地剖開了蕭珏內心最深處的欲望與野心。
是啊，他需要的是助力，而不是累贅。一個能殺伐決斷的雲舒微，其價值，遠勝於一個循規蹈矩的靖王妃。
蕭珏眼中的怒火，緩緩地，被一種更加深沉的思慮所取代。他不得不承認，雲舒微說得對。
許久，他終於鬆了口。
“可以。”他沉聲道，“但你必須答應本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可輕易動手。你的這身本事，是一把雙刃劍，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能暴露於人前。”
他這是變相地，承認了她擁有對自己武力的“自主使用權”。
“成交。”雲舒微的唇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
這場驚心動魄的刺殺之後，兩人之間那脆弱的、建立在利益之上的盟約，非但沒有破裂，反而在猜疑與試探的廢墟之上，被重新加固，變得更加扭曲，也更加牢固。
他們不再僅僅是共享情報的盟友，更成了共享秘密的“同謀”。
“墨風。”蕭珏對着門外喊了一聲。
一直守在門外的墨風，立刻推門而入：“王爺有何吩咐？”
“審得如何了？”蕭珏問道。
墨風的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他躬身回道：“回王爺，抓到了兩個活口，其中一個，是頭目。屬下用盡了手段，那頭目嘴硬得很，什麼都不肯說。另一個嘍囉倒是招了，但知道的也不多。”
“說了什麼？”雲舒微在一旁問道。
墨風看了一眼蕭珏，見他沒有反對，才開口說道：“那嘍囉說，他們是京城外一個名爲‘鬼見愁’的殺手組織的成員。這次的任務，是上面直接派下來的，酬金極高。他們只知道任務目標是靖王妃您，但並不知道雇主是誰。聯絡他們的人，全程蒙面，用的也是變聲器。”
“鬼見愁？”蕭珏的眉頭緊緊皺起，“本王從未聽說過京城附近，有這麼一個組織。”
“屬下也覺得奇怪。”墨風道，“京城周邊，有頭有臉的江湖勢力，錦衣衛都有備案。這個‘鬼見愁’，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雲舒微聞言，心中卻是一動。
一個行事如此縝密，連身份都做得滴水不漏的殺手組織，絕不可能是臨時拼湊的草台班子。這背後，必然有一個勢力龐大的主子在豢養。
“那個頭目，帶我去看看。”雲舒微開口道。
蕭珏看了她一眼，沒有反對。他也很想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本事。
王府的地牢，陰暗而潮溼。
空氣中彌漫着血腥、黴變和腐爛的混合氣味，令人作嘔。
當雲舒微和蕭珏走進去時，那個被抓的頭目，正被兩條粗大的鐵鏈，呈“大”字型鎖在牆壁上。他渾身是血，衣衫襤褸，顯然是已經受過了重刑，但那雙眼睛，卻依舊像餓狼一樣，閃着凶狠而頑固的光。
看到蕭珏和雲舒微走進來，他“呸”的一聲，吐出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獰笑道：“靖王，靖王妃？呵呵，要殺就殺，別想從老子嘴裏，問出半個字！”
蕭珏臉色一寒，正要發作。
雲舒微卻攔住了他。她緩步走到那名頭目面前，蹲下身，與他對視。
“你叫什麼名字？”她輕聲問道，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哼，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狼是也！”那頭目一臉傲然。
“黑狼？”雲舒微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這個名字，倒是有趣。你的左臂上，是不是有一個狼頭刺青？”
黑狼的臉色，第一次變了。他那雙凶狠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震驚與慌亂：“你……你怎麼知道？”
這個刺青，是他們組織核心成員的標志，極爲隱秘，外人絕不可能知曉！
雲舒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們‘鬼見愁’，明面上是殺手組織，實際上，是前朝廢太子，豢養在民間的死士，對不對？”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地牢中轟然炸響！
黑狼整個人如遭雷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那雙狼一般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
“你……你到底是誰？！”他嘶聲吼道，聲音裏充滿了驚駭。
而他身後的蕭珏，更是震驚得無以復加。
前朝廢太子！
這個名號，早已是大周朝的禁忌。二十年前，先帝在位時，當時的太子意圖謀反，事敗之後，被賜死，其黨羽被誅殺殆盡。這件事，早已塵封在歷史的故紙堆裏，怎麼會和今晚的刺殺扯上關系？雲舒微，她又是從何處得知這些秘辛的？
雲舒微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
“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廢太子當年雖然死了，但他留下的勢力，可不止你們這一支。你說，如果我把你的身份，透露給朝廷，再透露給你們內部其他的派系，告訴他們，是你暴露了組織的秘密。你的家人，你的同門，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她的話，如同魔鬼的低語，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在黑狼最脆弱的軟肋上。
對於死士來說，任務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背叛組織，連累家人。
黑狼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眼中的凶光，被巨大的恐懼所取代。他知道，這個女人說得沒錯。一旦他的身份被以這種方式捅出去，等待他家人的，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和清洗。
“不……不要……”他的心理防線，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我說，我什麼都說！”
蕭珏站在一旁，看着雲舒微兵不血刃，僅憑三言兩語，就擊潰了一個鐵血死士的意志，他感覺自己的後背，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這個女人的手段，已經不能用“聰明”來形容了。
那是一種洞悉人心，玩弄人性的，近乎妖異的能力。
“說吧。”雲舒微的聲音，依舊平淡，“誰是你們的雇主？”
“是……是賢王府的長史，李默。”黑狼的聲音，如同漏氣的風箱，“三天前，李默親自找到我們，付了十萬兩黃金的定金，讓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刺殺靖王妃。事成之後，還有十萬兩。”
賢王府！
果然是他！
蕭珏的眼中，殺機暴漲。
“賢王……蕭辰……”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
“不止。”黑狼似乎是想通了，索性將一切都和盤托出，“李默還說，這次行動，只是一個開始。他們已經查到了一些……關於雲家舊案的線索。他說，就算這次殺不了你，他們也會從雲家的舊案入手，將靖王府，徹底拖下水。”
“雲家舊案？”雲舒微的眉頭，猛地蹙起。
原主的記憶中，雲家世代忠良，父親戰死沙場，被追封爲忠勇侯，何來的“舊案”？
蕭珏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他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什麼線索？”他沉聲問道。
“我……我不知道。”黑狼搖了搖頭，“李默沒說，這等機密，也不是我這個級別能知道的。我只知道，賢王殿下，似乎對雲家的事，非常上心。”
地牢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一個“鬼見愁”，一個“前朝廢太子餘孽”，一個“雲家舊案”。
這三者之間，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它們串聯了起來。一張針對靖王府，或者說，是針對雲舒微的，無形大網，正在緩緩張開。
而這一切的背後，都指向了同一個人。
賢王，蕭辰。
“王爺，”雲舒微看向蕭珏，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看來，我們這位三哥，比我們想象的，要藏得更深，也更狠。”
蕭珏沒有說話，只是那雙緊握的拳頭，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他知道，一場真正的，不死不休的戰爭，已經打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