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晏少卿抱着懷中之人,踏出破廟的門檻。
廟外,寒風卷着枯葉,發出蕭瑟的嗚咽。華玉安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那清冽的雪鬆氣息仿佛一道屏障,隔絕了方才所有的屈辱與恐懼。她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最脆弱的鼓面上,震得她四肢百骸都泛起酸軟的依賴。
她從未與任何男子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
即便是當年與燕城情濃之時,兩人也恪守禮節,最多不過是牽一牽手。
可此刻,她卻被一個只見過寥寥數面的男人抱在懷裏。
荒唐嗎?
或許。
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無力。
她像一根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除了緊緊依附,別無他法。
晏少卿的步伐很穩,抱着她仿佛毫不費力。
他目不斜視,冷峻的側臉線條在晦暗的天色下顯得愈發清晰分明。
他沒有問她爲何會出現在這裏,也沒有問那些地痞是何人指使,仿佛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
這種洞悉一切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讓人心安。
......
另一邊,一輛華貴的馬車正朝着城郊疾馳。
車廂內,華藍玉正靠在燕城懷裏,小臉淒白,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滿是擔憂與自責。
“燕哥哥,都怪我......若不是我讓雪兒去打聽姐姐的去向,也不會知道她竟獨自一人跑出宮去了。”她聲音哽咽,柔弱得像一朵風中顫抖的嬌花。
“姐姐定是還在爲綠藥的事情生我的氣,可她一個女兒家,獨自跑到城郊那種地方,萬一......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燕城摟緊了她,眉頭緊鎖,眼中滿是煩躁。
自那日壽宴之後,華玉安的決絕與額上的鮮血,總會時不時地在他腦海中閃現,帶來一陣莫名的心煩意亂。
可每當看到華藍玉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那點微不足道的愧疚便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與你無關。”他冷聲安慰道,語氣卻透着對華玉安的極度不耐,“是她自己不知檢點,瘋瘋癲癲!爲了一個下人的屍骨,竟敢私自出宮,簡直丟盡了皇家的顏面!”
“可是......”華藍玉咬着唇,眼淚簌簌落下,“我聽雪兒說,姐姐去的是亂葬崗附近的一座破廟,那裏......那裏龍蛇混雜,最是不安全了。燕哥哥,我們快些吧,我真的好怕姐姐出事......”
她嘴上說着擔憂,藏在袖中的手卻早已緊緊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那個該死的小太監明明是她的人,消息也是她故意放出去的!
她算準了華玉安那個蠢貨會爲了綠藥的屍骨不顧一切地沖出宮。
城郊破廟裏,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將華玉安的名聲徹底碾碎在泥濘裏。
現在,時辰差不多了,是時候帶着燕城去“捉奸”了。
她要讓燕城親眼看看,他曾經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是如何在幾個地痞流氓的身下承歡,是如何的肮髒不堪!
想到這裏,華藍玉的心頭就涌上一陣病態的快意。
馬車很快在破廟前停下。
“玉兒,你待在車上,我進去看看。”燕城安撫了一句,便率先跳下馬車。
華藍玉哪裏肯依,她提着裙擺,緊隨其後,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焦急,“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姐姐若真在裏面,看到我也許能冷靜些。”
燕城拗不過她,只好由她跟着。
兩人一前一後,快步踏入破廟。
然而,廟內的景象卻讓兩人同時愣住了。
殘破的神像,遍地的蛛網,還有幾個躺在地上呻吟不止、手筋腳筋盡斷的地痞。
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哪裏有華玉安的影子?
“人呢?”燕城臉色一沉,厲聲喝問。
一個地痞忍着劇痛,哆哆嗦嗦地答道,“被......被一個穿緋紅官袍的男人帶走了......”
緋紅官袍?
燕城腦中瞬間閃過一個身影——晏少卿!
一股無名之火“噌”地一下竄上他的心頭,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又悶又痛。
爲什麼又是他?
從壽宴那日扶住華玉安,到如今又出現在這荒郊野外......晏少卿爲何總在華玉安最狼狽的時候出現?
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
華藍玉的臉色更是瞬間變得鐵青。
她精心設計的局,竟然就這麼被破壞了!
不僅沒能讓華玉安身敗名裂,反而讓她和晏少卿扯上了關系?
晏少卿是誰?
那是金陵晏家的掌權人,是父皇都想拉攏的對象!
若是華玉安攀上了這棵高枝,自己日後還如何對付她?
“燕哥哥......”華藍玉的聲音帶着哭腔,一把抓住燕城的衣袖,眼底滿是驚慌與委屈,“怎麼會這樣?姐姐她......她怎麼會和晏大人在一起?還是在這種地方......”
她的話說得含含糊糊,卻充滿了引人遐想的暗示。
果然,燕城的臉色愈發難看,眼神陰鷙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不知廉恥!”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四個字,既像是在罵華玉安,又像是在發泄自己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他一腳踹在旁邊的柱子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看着燕城怒不可遏的背影,華藍玉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淬毒般的嫉恨。
華玉安,算你命大!
不過沒關系,來日方長。
這一次你躲過去了,下一次,我定要你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
晏府的馬車平穩得像是在靜止的水面上滑行,聽不見一絲顛簸。
車廂內,熏着淡雅的龍涎香,驅散了破廟裏殘留的血腥與污濁。華玉安蜷縮在柔軟的錦墊上,身上披着一件帶着晏少卿體溫與雪鬆氣息的玄色大氅,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
那件大氅很寬大,仿佛一個安全的繭,將她與外界所有的惡意都隔絕開來。
她太累了。
從綠藥的死,到額頭被砸傷,再到今夜這場精心策劃的羞辱......一樁樁一件件,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將她的心捅得千瘡百孔。如今,連最後一絲掙扎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去哪裏?做什麼?她已經無所謂了。
馬車在晏府側門停下,晏少卿率先下車,隨後轉身,朝車廂內的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寬大,骨節分明,在燈籠昏黃的光暈下,仿佛一塊溫潤的美玉。
華玉安遲疑了一瞬,終是將自己冰涼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順勢一握,力道沉穩,將她穩穩地扶下了馬車。